染指珍珠(150)

作者:旅者的斗篷

想想便觉索然无味。

可晋惕又舍不得走,怅然徘徊在贺府之外,似落单之孤雁。

小小一座普通江南民宅,晋惕从没感觉围墙如此高大、冰冷过,隔绝他和戋戋今生的天堑。

晋惕就那么站在门口芭蕉树下,一连好几个时辰。冷风呼呼吹,把他身上的温度都吹散,他凉凉彻骨。

府中喧哗之声,却越来越煊赫。

细想来,他还莫如阿骨木王子,那异族王子尚能看开往事,大大方方送戋戋一件贺礼,他却不敢。

她叫他忘掉她,他如何能做到?

晋惕沉默像片影子,他站啊站,站了许久许久,他伤势才刚刚见好,本不该如此折磨自己。

他想,既然自己没勇气进去找戋戋,没准戋戋送宾客时出来呢?

满月宴总会结束的,届时他远远瞥一眼她俏丽身影也好。

直到晋惕站得腿快僵了,贺府内喧哗声才渐渐停休。

天可怜见,终于让晋惕远远看见了戋戋。她头戴抹额,模样清丽可爱一如从前,没半分当娘亲的老气。

晋惕心脏开始砰砰乱跳,躲在芭蕉树后瞪大眼睛,不忍错过她丝毫。

他年少第一次见到戋戋时就有种春心萌动的感觉,事隔经年,虽发生了各种各样窝心事,这份春心依旧有增无减。

戋戋曾经是他拼尽性命都想守护的人,如今,她却有了丈夫、孩儿,不再需要他守护。

晋惕屏住呼吸,本能靠近几分。

他不希望她发现自己……

他看见戋戋一个个把宾客送走,沈舟颐回来了,她欢悦地朝沈舟颐奔过去,一把跳抱在沈舟颐身上。

沈舟颐亦抱着她转三个圈,两人缠绵在一起,身影交叠,吻了再吻,欢悦的气息几乎要从远处溢出来。

晋惕辛酸的泪也快从眼眶子溢出来。

他蓦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他本来以为戋戋被沈舟颐强迫,才与自己生生分离,如今看来并不是。

那日戋戋来魏王府探望他时,曾说她爱沈舟颐。

她确实没说谎。

那种纯真且充满真正幸福快乐的笑声,装不出来。

……

沈舟颐回来后,跟戋戋简单交代了下太子府情况。

他已向大皇子言明不想参与朝政纷争,亦弗愿入宫做太医,为仆为奴。

他余生只守护戋戋和女儿。

但他可以给大皇子留下一个信物,若大皇子有事找他襄助,或急毒急病,他都会帮忙。

大皇子如今贵为太子,其实有心将沈舟颐封为太医,当做智囊,养在身边备用。奈何沈舟颐辞官之心极为坚决,大皇子无法强留,只得放斯人离去。

戋戋和沈舟颐互相搂着对方腰,步伐一致走路。

爽朗笑声,充斥整个天空。

以后,就全是他们的好日子了。

戋戋问沈舟颐今后有什么打算,他既不去宫里做太医,那么他要陪着她云游四海吗?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临稽,跟邱济楚一起合伙经营新店,做点本分买卖?

沈舟颐全然都听戋戋的,“戋戋想如何?”

平心而论戋戋更喜欢云游四海无牵无挂的生活,但为了爱舟,他们似乎留在临稽比较好。

“左右以后日日都要和哥哥在一起,我们到哪儿都会很幸福。”

她依恋着他,食指轻轻在他胸膛上打着钻儿,笑靥如花,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他们余生那么长,何必急于一时片刻做决定呢?

沈舟颐的呼吸深深浅浅落在戋戋脖颈上,暧然丛生,指腹似火焰,蜿蜒下移。他好想念她,虽然只离开半个晌午,却宛若一百年那么长。

戋戋棱角有致的珠唇,缓缓靠近沈舟颐。沈舟颐一手绕至她后方,一手加深这个吻。戋戋双手亦缠住男人腰,迷醉的双眼,缱绻情意。

他们就吻在芭蕉树下。

只是这棵芭蕉树,种在贺府围墙之内。

贺府周围共种有两棵芭蕉树,一棵在墙里,一棵在墙外。

墙里芭蕉树下,夫妻二人缠绵悱恻拥吻着,微风拂过,摇动他们女儿的睡篮,满是一派温馨景象。

墙外芭蕉树下,却只有晋惕独自吞着苦水。

晋惕亲眼看到了戋戋与沈舟颐和睦恩爱,也亲耳听到他们温言软语。

一滴清泪从他眼中滑下,晋惕默默收回视线,像个被暴雨淋成落汤鸡的人,失魂落魄从贺府离开,越走越远。

晋惕感到史无前例的挫败,九个月,他睡去这九个月,沈舟颐究竟领先了他多少?

他再也不是沈舟颐的对手了。

晋惕痴痴怔怔来到小酒馆,要三大罐烈酒,一杯一杯,喝个烂醉如泥。

苦酒入喉,黯然销魂,五脏六腑都跟着苦。

小酒馆肮脏不堪,根本非是他这种世子爷该来。天已经黑了,晋惕昏沉沉倒在酒馆昏沉沉的烛光下,心情苦闷。

似乎身体被挖空,瞬间失去所有。

睡梦旖旎中,他浑浑噩噩睁开眼皮,竟然看到戋戋窈窕的身影。她仍然作少女时期打扮,一身桃花红罗裙,款款向他走来,贴在他耳边叫一声,“子楚哥哥。”

子楚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提亲啊?

前几天表哥想娶我,我让祖母帮忙拒绝了。

我只想当你的世子妃,我只要你。

子楚哥哥,子楚哥哥……

晋惕猛然惊醒。

“戋戋!戋戋!”

荒凉的泪纵横在脸颊,他苦笑一声,捶足顿胸。

哪里有什么戋戋,戋戋正沉溺在沈舟颐温柔乡里呢,哪里会管他。

都是黄粱一梦。

酒保见他终于醒酒,小心翼翼过来提醒,“客官,我们店要打烊了。”

打烊?

晋惕缓缓回过神,但见窗外月明星稀,果然已经很晚很晚了。

他打个酒嗝儿,随便掏出一块银赏给酒保,沮丧离开。酒保说给多了,在后连连喊他,他也置若罔闻。

该会王府了。

可不知不觉,晋惕又走到贺府围墙之外、他白日伫立的那棵芭蕉树下。

他想最后摸一摸墙壁,冰冷也好,坚硬也好,至少……萦绕着她的气息。

他对着墙壁痴痴说,“戋戋。”

像个疯子銥嬅,傻子。

以后她就是别家孩儿的娘了,他最后一次喊她名字。

晋惕五指印在墙壁上,泪水滴答碎裂在手背。

越过高高围墙,墙内的芭蕉树。

戋戋推着爱舟的婴儿竹车,正在此处经过。

她蓦然感到一阵直击心灵的伤感,说不清缘由,怔忡停步。

是谁?

身边沈舟颐见她如此,眸中泛起柔静的涟漪,“怎么啦,娘子?”

他们一家三口刚刚赏过星星。

戋戋眸中闪烁晶莹,凉凉说:“未知怎地,忽然心好痛,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哭似。”

“没有人在哭啊,娘子。”

沈舟颐从后面环抱住她,给她温暖,热源,以及安全感。他唇轻柔似羽毛地吻着她眼皮,戋戋被这股汹涌的爱意所吞没,再感受不到墙外悲伤,破涕为笑。

“夫君——”

“如果有人在哭,一定是月里的嫦娥。”

沈舟颐指了指漆黑天空中,硕大月盘,哄着她,逗她开怀,

“你看。她和后羿长久分离,参商永隔,难怪要哭的。我们却不用,我们比他们幸福多了。”

月亮也会流泪么?

戋戋点头,还是选择相信沈舟颐的话。

她凝神望了望不远处那株芭蕉树,树叶被夜风吹得微微震颤,长长叹一声。

沈舟颐摘下自己衣袍披在戋戋肩头,“夜凉了,娘子,我们回去吧。”

爱舟的竹车交给沈舟颐,他来推着。

戋戋手被沈舟颐牵着,最后回头望了那芭蕉树一眼。

两棵芭蕉树原本是一对,相生相对,却被围墙阻隔住,再深沉的目光也越不过围墙外面去。

沈舟颐略略责怪,以食指温柔地勾回她的小脑袋。

“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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