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37)

作者:坠欢可拾

说完,他重重叹息一声:“除了盐铁,度支、户都恐怕都在张家掌控之中,张家在朝二十载,晋王想要将他连根拔起,恐怕不易。”

朝廷有半数都姓了张,另外不姓张的倒张派也常被打压的稀里哗啦,晋王要在这一片乱象中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让真正心系家国的人跟上他的脚步,难。

李霖将帽子戴好,站起身,掸了掸衣裳:“我走了。”

赵立没有站起来送他,李霖说的话太重,压得他无法动弹:“不送。”

李霖回头看他一眼:“我要是出了事......”

赵立道:“你母亲我会养老送终。”

李霖笑了一声,大步流星走了出去,一路走进大内去请罪,又在家中等候泽州的消息,两天后,泽州冶场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

巡查使在冶场挖尸体时,挖出大量未曾燃烧的硫磺和硝石,分布在冶场各处,同时挖出来的还有一小段棉线。

冶场爆炸并非是天灾,而是一场针对晋王的人祸。

好在晋王福大命大,并未炸死,只是和徐县令一起让石头给蹦的晕了过去,直到现在才醒过来,还是谢长史找到的人。

晋王是真昏迷还是假昏迷无人在意,总之整个河东路都脱不了干系。

王知州直到坐进了囚车,才明白过来谢川是在等什么。

他就是在等京都的登闻鼓敲响,在等硫磺等物埋好,一场人为的爆炸,害死了冶场里四百多条人命,厉判官畏罪潜逃,他这知州也脱不了干系。

但他还不是十分的慌张,因为自己背后有靠山,等到了京都,也不过是自罚三杯了事。

晋王也不在意京都中的动向,他知道李霖请辞,今上已经准了,这个盐铁副使的位子要让人打破脑袋,就看谁更胜一筹。

此时他坐在馆驿里养伤,伤好的慢,还老是痛,但他一点都感觉不到。

快乐挤满了他的身体,从眼睛和嘴角溢出来,外面的雪和光也全都如此灿烂,透过高丽纸糊着的万象格窗洋洋洒洒的落进来,铺了宋绘月满身。

宋绘月坐在小板凳上编芦苇叶子。

晋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着雪光包裹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很轻灵,轻飘飘的仿佛能让风吹走。

宋绘月脑子迟钝之时的点头,也是点头,她自己没觉得怎么样,晋王却有些后怕,他当时只顾着心花怒放,后面一回想,觉得自己有趁人之危之嫌,怕宋绘月彻底的清醒了会翻脸不认人。

好在宋绘月清醒之后,既没有羞涩,也没有反悔,坦然的好像她在心里已经答应了千百回似的。

她用干芦苇叶子编蚱蜢,编完之后,随手一放,瘸着腿站了起来。

晋王倏地起身,扶着她坐到椅子里,对着她一笑,并且给她端上一杯热茶:“咸的。”

宋绘月笑道:“您今天怎么没去冶场?”

晋王像个傻小子似的又呆又愣,凝神看宋绘月端茶杯的手:“我怕。”

他怕自己一去冶场,宋绘月就会飘回京都,回到宋太太的怀抱,并且躲起来再也不见他了。

谢舟走到门口,见了晋王这个惨不忍睹的傻样,当即掉转脚跟,一路走到大门口,和银霄一左一右站着吹冷风。

馆驿因为晋王入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门外站着两列护卫,夹道而立,每个人都握着长刀,面容严肃,险些成为废墟的馆驿也得到修缮,是个能入目的地方了。

黄庭捧着一盆冻梨进来,见这二位和门神似的戳在门前,大为疑惑,问谢舟:“八爷,您不是有事找王爷?怎么站在这里?”

谢舟叹了口气,捂住双眼:“我看我还是瞎了比较好。”

随后他又把手放下:“眼睛痛。”

黄庭看向银霄:“你怎么也在这里站着?”

银霄一言不发。

谢舟代替银霄做了回答:“大娘子有了新欢,抛弃旧爱,他伤心。”

话音刚落,他就挨了银霄和黄庭的冷眼。

挨了冷眼也不好瞪回去,毕竟是他自己嘴贱在前,便讪讪地伸手拿了个冻梨,见还没缓,又放了回去,推着黄庭往厨房走:“等梨化冻了再来。”

屋子里,宋绘月小巧柔软的手掌覆上了晋王的手背。

晋王抬眼,就见宋绘月的大黑眼睛在天光里熠熠生辉,黑眼珠子像是两颗流光溢彩的宝石。

“王爷,别怕。”

晋王翻动手腕,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是,不怕,”

他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去看宋绘月,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宋绘月嘴角往上一扬,有飞扬洒脱之气,然而不笑的时候,眉眼就占了上风,越发的浓黑,是个极度黑暗的世界,这样的目光偶尔朝人一瞥,便能让人一静到底。

“冶场今天还是在挖,到处都在办丧事。”晋王低声道。

宋绘月问:“抚恤银子发了吗?”

晋王摇头:“泽州本就不是个富裕地方,荒地比耕地还多,几个县令穷的叮当响,知府知州倒是有银子,都贪到自己口袋里去了。”

“倒是可以像在潭州一样,”宋绘月想了想,“让转运司出银子,转运司不是留有送使的银子?”

“你和我们想的一样,谢川已经领着徐来雨几个穷县令去转运司要银子去了。”晋王又笑起来,认为他们二人是心有灵犀,想到一起去了。

至于开创找转运使要银子先河的谢川,则是被他遗忘到了脑后。

二人絮絮叨叨之后,宋绘月便要出去打鸟。

正巧泽州新任知府冯威前来见晋王,他一脚迈进大门,就见左手边第三间门口站着穿青衣的内侍,便大步走了过去,距离屋子还有十来步远的时候,忽然就站住不动了。

冯威作为一位好奇心旺盛的四十岁中年男子,对晋王本人就有一探究竟之心,此时一见屋中情形,好奇之心越发按捺不住,干脆站在原地观望。

屋子里站着个纤细女子,浓眉大眼,安安静静地垂着头,一手拄着木杖,一手拿着把弹弓,晋王弯腰垂头,正给她系一件皂色披风。

第一百七十一章 归巢

为了避免兴师动众,船直到夜里才靠岸。

虽然已经入夜,码头依旧繁华,在不断靠岸下货,力夫们穿着单衣来回,满身尘土,扛一个大包可以挣十个子。

卖干饼和糖水的人挑着担子来回穿梭,时不时轻轻巧巧放下担子,递出去十块干饼,收回来一枚铜子。

艞板放下,扬起一片灰尘,忙碌的人群立刻让了让,游松等人正在码头外等候。

晋王低声和宋绘月说话:“我还要进宫去和今上请罪,还说不准是挨骂还是挨揍,不过贵妃肯定是撕了我的心都有。”

宋绘月拄着木杖从艞板上走下来,侧头看了看晋王。

她见过的男子里,晋王是最能将鹤氅穿的器宇轩昂的,而不是随时都要羽化登仙,他好看,她便忍不住微微一笑,笑的两眼弯弯,好似月牙。

“今上会不会留你住一晚?”

“会,”晋王陪着她慢慢走,把她送到马车上,自己面朝车厢,坐在车夫所坐的踏板上,迟疑了一下,凑到宋绘月耳边,低声道,“银霄,送到王府来做护卫好不好?”

宋绘月先是不明所以,以为晋王看上了银霄的身手,随后反应过来,便忍不住笑了两声:“王爷,您怎么还跟银霄较劲?”

晋王摸了摸鼻子:“他要是个大丫鬟,我就不跟他较劲了。”

宋绘月又低声一笑:“哎,他就是......就是一个弟弟啊,和清辉是一样的。”

晋王思索着,又不便透露银霄的狼子野心——宋绘月对此本是无知无觉的,他说了,她恐怕就要放在心上,难免多加留意,越发不好。

越是想,这话就越是不好说出口,斟酌再三,他才道:“我和你还没有这么亲近呢。”

宋绘月点头同意:“那我们多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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