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257)

作者:坠欢可拾

宋绘月已经穿戴整齐,依着门站着,往外张望。

「你的尾巴呢?」李俊走了过去。

宋绘月伸手一指:「去看方井了。」

方井就在不远处,此时正爆发出阵阵欢呼之声,不必看也知道里面真的出了水,大约是过于闹腾,这附近的狗忽然一起吠了起来。

狗一叫,猫也炸了毛似的跟着叫,鸟声也自远处传来。

宋绘月忽然拉住李俊往外跑,前脚刚迈出门,后脚耳边就听到一声轰隆之声,有如雷响,银霄从方井边飞奔而至,一把拽住宋绘月的手,将她和李俊一起拉了出来。

地龙翻身了。

山崩地裂不过在转瞬之间,禽兽惊走,屋瓦皆堕,振撼荡摇,城垣尽塌,原本平整的道路陷作沟渠,水涌砂溢,官衙民庐倾颓推圯,十居其半,整个沧县倾覆成墟。

一刻钟前,县城里的人还沉浸在井水涌出的巨大喜悦之中,以为干旱就此结束,谁也没想到,一刻钟之后,县城只剩下了死气沉沉。

死的彻底,尸体藏头露面的压在各种地方,狗不叫了,猫也不叫了,水也不往外涌了。

县城变成一片死寂,活人蓬头

垢面,满面惊惶地活着,或坐或站,憋着一腔子哭声,全都很惶然——他们不知道地震是到此为止了,还是只是开端。

所在人都战战兢兢站在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之中,满面尘土。

月亮都仿佛是被震没了,一切都显得很模糊,眼睛里所看到的任何东西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银霄手脚冰凉,试探着看向旁边的人影,身体里的血本就近乎于凝固,此时更是僵的一动不能动,他狠狠咬着舌尖,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再次陷入噩梦中去。

就在这时,宋绘月站在黑暗中,摸索着拉住了银霄的手:「别怕。」

她的手拉的很紧:「银霄,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往银霄的方向走了一步,一侧的身体靠近了银霄,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他,声音很轻:「我在这里!」

银霄动了动手指,呼出一口气,牢牢抓住了宋绘月的手:「大娘子,我不怕。」

「是,不要怕。」宋绘月声音坚定。

李俊咳嗽一声,吐出一大口黄土,哀怨的顺着声音靠近了:「我怕。」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每个人都在害怕,屋子外面太冷了,大家都起来的急,身上并没有多少御寒的衣物,只能依偎在一起取暖。

李俊牢牢靠着银霄,银霄紧紧握着宋绘月,宋绘月冷的牙齿打颤,身体哆嗦,只是夜晚漫长,并不会因为众人在受苦受难就变得短暂。

「明天定州城一定会开城门,」李俊坐在黑暗中,饥寒交迫,「我们还是去找我那位朋友。」

此时他的心里只剩下「吃饱穿暖」四个字。

一夜过后,受了伤的人在寒冷的夜晚变成同样冰冷的尸体,一丝曙光刺破云层,普照天地,众人这才看到了眼前那一副尸横遍地的惨像。

宋绘月动了动手脚,松开银霄,舔了舔嘴唇——她想喝水。

李俊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是又活过来了。

他领着宋绘月和银霄,混在无家可归的数千流民之中,灰头土脸的进了定州城。

定州城门也遭到损坏,城中一片乱象,损毁情形倒是比周边诸县要好上许多,他找到朋友贺江淮的家,看着掉落在地的门匾,上前敲门——门掉了一半,里面情形一览无遗。

贺家阴盛阳衰,贺江淮人高马大的站在前院之中,岔开双腿,握着马鞭,气势汹汹地站在一群妙龄女子之中,这群女子看着年龄都差不多,然而有的叫爹,有的叫老爷,让人摸不清头脑。

贺江淮不胜其烦,将马鞭一甩,怒喝道:「都他娘的给我闭嘴!」

第三百一十八章 贺家

贺江淮以一根马鞭,震住了屋中大小,他虽然是个商人,然而外貌十分威武,很有几分莽汉之像,行为也类似于练兵,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眼家中大大小小,他正想训话,就听到了门口的敲门声。

他扭头一看,就见到了自己苦命的兄弟李俊,正领着两个灰扑扑的男女,站在自家门口。

「俊!」他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笑,龇出一口黄牙,他大步上前,同时扭头呵斥身后的女子们,「哪里能住就滚到哪里去!」

莺莺燕燕们立刻做鸟兽散,贺江淮走到李俊身边,展开双臂,给了李俊一个熊抱,「兄弟,我正愁去哪里找你,你就上门来了!」

李俊身条细长,险些让贺江淮拍扁,强行从其怀抱中挣脱出来,大喘了口气:「江淮,我这是上门求你帮忙来了,你别嫌弃。」

「老子怎么会嫌弃!」贺江淮又使劲一拍李俊肩膀,「你烧的这个鬼样子我都没嫌弃!」

李俊在他的巴掌下受到了身心双重伤害,又知道这位朋友有口无心,只能扭头招呼身后二人:「这是我的弟弟妹妹,江淮,你是不知道,昨天夜里我们三个差点给活埋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昨夜情形,贺江淮又是一个巴掌拍向了李俊:「可不是,吓死老子了!老子这后院都差点震没了,好在还有几间院子完好,够你带着弟弟妹妹住……」

他扭头草草对弟弟妹妹点了点头:「你们放心住下,缺吃缺喝就说,我这人粗枝大叶……」

话还没说完,便有个十来岁的小娘子哭哭啼啼走了过来:「爹,弟弟掉沟里了,娘叫你去看看。」

贺江淮还未来得及发火,又有两个小妾样式的前来哭诉房子不能住,有一面墙壁倒了。

又有个奶娘抱着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哭号着前来,小男孩非要见爹一面,因为娘说有了阳刚之气就不怕了。

贺江淮当即抽出马鞭,将这些没眼色的货色通通抽走。

他说自己粗枝大叶,实在是没有说错,因为小妾太多,又各自生儿育女,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如今有多少家眷,以至于子女们绞尽脑汁在他面前露脸,他拎着一条马鞭抽了个脸熟,没挨过抽的反倒不记得。

他领着李俊三人往好院落走,一路走,一路能看出来他的财力——到处都是人,下人更是数不胜数,来来去去的忙碌。

要养活这么多人,小有资财都办不到。

四人最后停在了一个较为完整的客院之中,贺江淮将里面的男男女女轰了出去,命令下人前来收拾妥当,给俊以及俊的弟弟妹妹住。

虽然是客院,里面的东西都是好的,把屋子里碎掉的各色瓷器和玉石屏风等物抬出去,就显出了阔大和洁净,住上三个人绰绰有余。

宋绘月一路上不言不语,眼睛却没有闲着,到了此时,她发现贺家交杂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一者是围绕在贺江淮身边的混乱,一者是下人的训练有素和整洁干净。

她再一次的舔了舔嘴唇,心想这个家里一定还有另一个主事人,对贺家的一切掌管的滴水不漏,同时放任贺江淮的美妾和美妾的子女胡作非为,让贺江淮焦头烂额。

而且这个人对贺江淮的朋友并不欢迎,她看到下人在洗地,但是他们三个还没有得到一杯水。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屋外,外面的下人在打扫之余,也在悄然地往里张望窥视着贺江淮身边的一切。

这个人,她猜测应该是贺江淮的太太。

贺太太既然精明能干,那么他们呆在这里就要加倍的小心,最好不要到贺太太跟前去,以免让她看出端倪。

贺江淮对于家中的乱而不倒,丝毫没有察觉,只觉得心烦意乱,当天晚上就在客院摆了一桌席面,一个出席作陪的都没有。

「俊,我家里有三口深井,现在还没干,晚上你

们好好洗一洗,」他环顾着俊的弟弟妹妹,「吃菜,多吃,看你们瘦的,又黑又瘦,怎么还带着孝?」

李俊正往嘴里塞鸡腿,鸡腿进去,在嘴里转上一圈,骨头就光溜溜地从他嘴里出来了:「娘没了,带着重孝,大鱼大肉吃不了,就吃点清粥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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