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315)

作者:坠欢可拾

晋王颇为宽容地看了他一眼:“对老二你来说是废话,对我来说自然不是。”

董童英眼看着气氛不和睦,很怕他们兄弟二人在宫里打起来,连忙出言说和:“时候也不早了,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咱们还是先出宫去吧。”

说罢,他就请苏停继续忙碌,自己则迈出苍老的步伐,往前走去。

晋王也走了,留下燕王又气又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还是岳重泰上前,拉着他走了。

他们一走,就只留下苏停在原地,不明白晋王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而魏桥从暗处往回走,让提着食盒的小内侍将酥饼送到两位王爷府上去,自己从后头回了文德殿。

将方才所见一五一十的告知今上,今上便挥手让他出去,自己在大殿中来回踱步。

片刻之后,他很恨地咬牙——这两个儿子,看来是要和他的禁军指挥使勾连不清了。

难怪这一向不和的两人今天异口同声,不让那个杀死耶律齐轸的小将进入禁军。

这小将现在只是在边关做个都虞侯,可若是日后再有军功,难保自己不会把他调入上四军,若是将目光放的更长,成为总指挥使也有可能。

这样一个全无背景,在京中也没有任何根基的总指挥使,必定是全心全意的忠于自己,任何一方势力想要拉拢他都是徒然。

不像苏停,也忠心,但那忠心已经不像过去那么纯粹,如今苏停羽翼丰满,难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甚至开始心慌,因为脑子里无端端出现了晋王燕王二人急于求成,做出了杀君弑父的事情来。

外面似乎是张贵妃求见,今上摆了摆手不见,独自歇在文德殿,想要好好想一想如何制衡这其中的关系。

想着想着,他在百花的香气中睡了过去,随后没来由的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了裴皇后。

裴皇后死于他手,然而他杀的理直气壮,从来也没有因此愧疚过,自然也不会梦到她,可是今天夜里不知道怎么,就是梦到了。

大约是随着晋王的日益成长,裴皇后的鬼魂也跟着壮大起来,竟然胆敢到他的梦里来了。

裴皇后是个面人儿,模样软,性子也软,轻易不说一句重话,把六宫打理的十分妥帖,人又心善,不论是宫人还是女眷,都很喜欢她。

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那天晚上大约是她这辈子最不体面的时候,因为不肯就死而挣扎了许久,疼的整个人都变了样子。

疼到最后,她还是不死,就这么强撑着一口气,似乎是要等着四更天之后,到前朝百官面前去告自己一状。

可是他也没办法,她若是不死,难道等着裴家再出一个裴太后?

到时候朝堂动荡,受苦的还不是百姓?

他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请裴皇后体谅,为了天下的安定,将没有咽气的裴皇后装进了棺材里。

站在棺材外面,他还能听到棺材里面发出的叩击、抓挠、呻吟之声。

他一直认为自己没错,自己是天子,就该有这般杀伐手段,可在梦里,裴皇后借着晋王的气势,忽然一鼓作气掀开了棺材盖,从里面爬了出来。

她面目可怖——脸色是紫红色,黑血从七窍往外滴落,嘴唇上有深深一圈牙印,披头散发,目光怨毒。

腐臭味包裹着他,让他窒息。

她那双手也很可怕,指甲折断,就连手指都扭曲着,血肉模糊地伸出来,一直伸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怕了,在梦里极力的为自己辩解:“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是裴家人!朕要江山永固,就不能有外戚做乱,你要是不死,裴家怎么能够死心!”

然而裴皇后生前很讲规矩,死了之后却不讲道理,在梦里追着他杀,追的他无路可逃,脚下失足,从高台上跌了下去。

今上猛地睁开眼睛,一颗心在胸口疯狂跳动,背后一阵阵冒冷汗,目光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四周一片昏暗,看不出是什么时辰了。

虽然看不出时辰,但是他看出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裴皇后并没有出现。

一颗心稍微的落了下去,依旧是不敢妄动,很怕裴皇后会藏在哪一个角落里,随时准备对自己围追堵截:“魏桥!”

魏桥就睡在外间,听到今上动静,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陛下。”

“点灯。”今上听到魏桥的声音,一颗心才慢慢安定下来,躺了回去。

魏桥点起内室烛台,放上灯罩,又听到今上吩咐:“所有灯都点上!”

魏桥不明所以,然而还是听令将寝殿中的所有烛台都点亮,一时间屋子里烛火螢煌,照的雪亮。

他上前打起帘子,低声询问:“陛下可是不舒服?要不要召太医来?”

打开帘子,他才发现今上大睁着眼睛,是个十分慌张的模样。

今上看了他一眼,随后挥了挥手:“不用。”

魏桥不明所以的站在一旁。

今上在明亮的烛光之中,一颗心却入坠深渊——李寿明,晋王,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裴皇后的死因?

晋王知道了,裴家是不是也知道了?

(

第三百九十章 痛斥

今上回想起晋王这一年的所作所为以及裴家的奋进,后知后觉似的出了一大身冷汗。

他躺不住了,猛地坐起来,下床趿拉着鞋,想要马上把晋王这个儿子撵回潭州去,可是很快他在床边停住,开始出神。

知道裴皇后死因的,只有他和张家人,晋王就算想要查,也无从查起。

再者晋王若是真的知道裴皇后死于活埋,而且死于父亲之手,晋王又怎么能忍得住,不在自己面前露出一丝痕迹——不疯、不傻、不狂怒、不质问?

他一屁股坐回床边去,狠狠出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是杯弓蛇影了,这个儿子除了有争储之心,应该还是牢牢攥在自己手中的。

况且把晋王送回潭州去,另外两个儿子又太小,燕王独大,不久之后,便又是一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张家。

退一万步讲,他是君父,就算晋王知道了又如何,难道还能弑父夺位?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控制好这两个孩子之间的平衡,让他们相互争功,办好朝事,如此一来,也能消磨掉他们的力量。

忽然之间他变得冷血英明起来,儿子不是儿子,是棋子、臣子,自己也不是父亲,而是君王。

裴皇后带来的死亡阴影逐渐褪去,他把一切都想明白,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魏桥。”

魏桥一直候在一旁,见今上魂不守舍,脸色苍白,心中忐忑,犹豫着要不要叫太医前来,好在今上回了神,他便将自己的不安悄悄放回肚子里。

“陛下,今日休沐,天还未亮,您再睡会儿?”

“不睡了,”今上无意在去梦中和裴皇后你追我逃,“朕要洗一洗。”

魏桥察言观色,认为今上的洗一洗不是小洗,便轻手轻脚走出去。

两个守门的内侍立刻推开沉重的殿门,大殿之中的光亮从门里挤了出去,和外面的黑暗互相吞噬。

他吩咐混堂司的人准备好沐浴之事,随后走回殿中,就看到今上坐在桌案前,将那请功的折子细看了起来。

今上重重勾了银霄的姓名,心想此人若是可用,等他再有军功,就将他调入京都。

一个没有背景的人,才是他要用的。

至于苏停,往后也不能再信任,不管苏停有没有私心,晋王都已经起了拉拢的心思。

他要尽快物色一个总指挥的人选,最好是从定州的禁军里选。

燕王回到王府,就见张旭樘已经在王府前堂等候,见了张旭樘,他先在心里打了个哆嗦——张旭樘的手段他如今看的多了,才知道张家究竟养了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如今变得和张旭灵一样,对张旭樘十分惧怕,认为张旭樘本人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会惩罚任何犯错的人——有时候没有犯错,也会受到惩罚,张二借此彰显自己的权利和手段,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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