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45)

作者:扫红阶

“宛州近在眼前,请各位大人上车。”张湍收回信函,发号施令:“启程。”

待众人登车,张湍方开始静心思索。

如今看来,新粮绢花显然是有人做局,借赵令僖为刀,砍向受灾二省。但无论是否做局,以鹿趾驿站谋害之事来看,二省贪墨未必有假。有人给出由头,使得朝廷不得不查。

无论是何人于背后谋划,都该往宛州一探究竟。

五日后,车队抵达宛州。

城门前满是宛州百姓,皆衣衫褴褛、形容枯槁。队首开路乃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原东晖,见有人拦路,心知来者不善,遣一士兵传讯张湍,由其定夺。

张湍见城门前乌泱泱的百姓,稍作犹豫后,改换马车更换官衣官帽。

紫色官衣及身,他向百姓走去,原东晖下马拦道:“大人,谨防有诈。”

“无碍。”

张湍颔首,继而径直走向人群,于五尺远处停步,作揖一礼。

一中年男子高声问:“你就是来我们这里查案的大官?”

张湍应道:“正是,在下张湍。”

“呸。”又一老者啐道,“快滚出去。”

“快滚!”一名青年振臂一呼,人群哄然炸开,纷纷高喊着“快滚”二字。

原东晖策马上前,惊得百姓纷纷后退,方才勒马扬蹄。而后下马向张湍礼道:“大人,如此刁民不必理会,有末将开路,大人只管进城就是。”

“休得胡言。”张湍斥道,而后再向百姓揖礼道:“各位父老乡亲,湍自京城而来,领圣旨查明宛州赈灾粮款及治蝗粮发放之事。烦请各位乡亲父老让一让路,容车队入城。若有惊扰,湍先在此向各位赔罪。”

鸾车内,接连浸泡药浴,赵令僖已有好转。

城门前百姓哄闹之音入耳,将她自沉睡中惊醒。次狐见她眼睛微张,忙唤次燕传御医。御医匆匆赶来,以悬丝诊脉之术,立于车前诊脉断症。

次燕得了结果,向赵令僖回话:“启禀公主,御医说了,公主病症好了大半,但因这几日疏于饭食,会精神稍差、气虚体弱。只需好好调养,按时服药,不出七日即可好转。”

次狐侍奉她饮半盏温水,解了渴,她方问道:“外边怎么这么吵?”

次燕回道:“回禀公主,车队已到宛州,但有百姓在门外阻拦,张大人去劝,好似没有效果。百姓们只说让……让‘滚出去’。”

她稍直了直身,又觉疲惫,趴在浴桶边上,向次狐勾勾手指。

次狐附耳去听。

她道:“带令牌,传令原东晖,打。”

次狐找出令牌,犹疑道:“张大人正在劝说,或许可再等等?”

她满不耐烦道:“不等。打。”

次燕遵令携令牌上前,原东晖跪拜听命。

“凡阻拦者,打。”

张湍转身回看,望向鸾车。

是她醒了。

? 第37章

原东晖上马,握紧缰绳,高挥马鞭大喊:“十队!”

车队之中,十二名护卫闻声上马,策马围上前去。一众百姓纷纷后退,避让出一方空地。原东晖拉动缰绳,身下战马扬蹄嘶鸣,蹄铁迎光闪出冷辉。马蹄踏落溅起尘灰,散向四周,咬上张湍长靴衣摆。

“十队听令——”

“有!”

张湍背向百姓,直面原东晖及其身后十二人小队,他仰面看向马背上扬鞭挥舞的护卫将士,高声道:“原指挥使,速速带人退下!”

原东晖身子稍向前倾,手中马鞭指着一群百姓道:“见公主令如见圣旨,靖肃公主有令,凡阻拦钦差使团入城者,打。末将不敢不从。还请大人稍避片刻,容末将开路进城。——十队听令,只要是挡在城门前的,一律打!”

“是!”

十二名护卫纷纷扬鞭策马,自张湍身侧掠过,马鞭挥起,驱赶鞭打两侧百姓。

百姓摩肩接踵,见鞭子挥来,纷纷向旁侧逃躲。老者腿脚不便,幼童呆若木鸡,前排人仓惶逃窜,后排人反应不及。一时间,百姓挤压推搡,护卫步步紧逼,马蹄声、鞭笞声、号啕声、惊呼声此起彼伏,烟尘四起,乱作一团。

张湍急忙上前,抬手抓住原东晖□□马鞍,夺过缰绳把人退下马去,抢来战马,策马上前,挥起马鞭抽打肆意殴打百姓的众多护卫。护卫反身想要还击,入目却是见紫色官衣,顿时停下动作,扯着缰绳不知所措。待逼停众多护卫,四周百姓已是遍体鳞伤,黄发垂髫卧地哀嚎,青壮年浑身血痕高声叫骂着试图还手。

看着惊魂未定、伤痕累累的一众百姓,张湍向着护卫怒声喝道:“下马!”

“这、张大人,这是公主旨意。属下也是,也是奉命行事。”一名护卫握着缰绳马鞭,不知所措,开口为己申辩。

张湍平定心绪,冷声再道:“下马。”

护卫再不敢于马背耀武扬威,纷纷翻身下马,原东晖快步上前,向张湍拱手:“张大人,末将知道张大人体恤百姓,但这些刁民阻拦钦差去路,说严重些,可视为谋逆。谋逆反贼,张大人何必为了他们违抗上命。”

“谋逆??????”张湍扯一扯缰绳,马蹄交错乱踏,在原地回转,令他看到城门前的多数百姓,马鞭抬起,向着那些百姓指去:“你看看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再看看自己,衣着光鲜、红光满面。但就是这些被你殴打鞭笞的瘦骨嶙峋的百姓,养着你们这些身强力壮、颐指气使的官兵!不思恩义,反倒对其拳脚相向,红口白牙,便扣一个‘谋逆反贼’的污名。”

“大人,末将吃的是皇粮,奉的是皇命,还请大人让开。”原东晖不为所动,语带威胁道:“不然,遵靖肃公主令,末将怕是不得不对大人动手了。”

烟尘渐定。

避在一旁的次燕执令牌上前,温声劝道:“张大人病体抱恙,当早日进城休养,莫在此处耽搁太久。”

张湍抬眼望向鸾车,次燕言语所指,他心中分明。赵令僖刚刚苏醒,便下令暴力驱逐百姓。是她所为。

“诸位乡亲。”张湍翻身下马,掷马鞭于地,面向众人拱手:“今日舞鞭之人,湍必将严惩,给乡亲们一个交代。湍恳请诸位让开去路。”说罢躬身一礼,久久不起。

一众百姓稍作试探后,围上前来,一青年按着脖颈伤痕,龇牙咧嘴着问:“你说给我们个交代,是什么交代?你们官官相护,欺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还欺负得少吗?空口白话,我们才不相信!你立个字据!”

“对,立个字据!”

张湍起身望着众人,神色凝重,眼带忧虑。

百姓吵吵嚷嚷将他围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语,不给他回应的机会。他目光扫向左右,刚欲答话,便被另一声责问压下。

混乱之中,次燕忽然扑身上前。

他猝不及防,见有人从侧边撞来,闪身后退两步。次燕扑到,勉力伸长手臂,两掌搭上张湍衣摆,紧紧握住衣角。当他看清来人,急忙上前,却见地面黄土染着血色。次燕身下,鲜血如涌向外蔓延。

一点寒光闪烁。

次燕后背,楔着柄匕首。

前侧百姓见到鲜血,慌张退散,后方百姓尚不知发生何事,频频探头追问。原东晖见状不对,推开围堵人群闯至张湍身侧,见他怀中揽着中刀的次燕。

原东晖当即下令:“十队听令,传七、八、十二队上前,将这群刁民全数捉拿!”

“住手!”张湍稳住情绪,“去请许太医诊脉。”

原东晖亦知次燕乃赵令僖宫中女官,不能出事,又吩咐道:“找个人去将许太医请来。这群刁民,一个不能放过。”

大队人马转瞬便至,策马在周侧将百姓围堵其中,有欲逃脱者,无一不被鞭打踢踹,推回人群中去。

许御医带着药箱匆匆赶来,紧急诊过脉博,脸色煞白,颤巍巍向张湍道:“张大人,这、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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