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都异妖录(45)

作者:米花

后来他消失于山林,再也不见。

而我呈现了妖形,成为白发披身通体雪白的可怖老妪,蜷缩着尾巴,蛰伏于地。

我需要修整,动弹不得,于是眼眸幽幽地望着月空,陷入混沌之中。

那时节,风乍起,青草微动,寒露纷落。

夜幕悬着弯月,有一人踏草而来,撑着一把油纸伞,身姿缥缈,如梦如幻。

意识混沌之时,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可那人俯下身子,我闻到了好闻的苏合香。

微微地凝神,隐约看到那男子身着青衫,眉眼是熟悉的漂亮干净,但又是不熟悉的冷淡和深沉。

最终是他左眼睑下那颗小红痣,妖娆且鲜艳,唤醒了我。

他掏出一把匕首,割破了手掌,滚热的血流淌而下,滴入我嘴中。

然后他抱起了我,缓步离开,那把伞微微倾斜,遮盖在我可怕的妖身上。

自我与他成亲,便一直想尝一尝他的血是何味道。

结果就是他的血,如此香甜,让一只妖失了理智,陷入疯癫。

他抱着我,我却眼珠殷红,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臂,贪恋地吮吸着他的血。

许庭淮闷哼一声,不曾制止。

那个傻子定然不知,若不是我拼死克制住自己的妖性,回不到家中,他便会被我吸干了血,死在路上。

但他只是吸了口凉气,轻声唤了我一声——「娘子……」

后来的事,我便不知晓了。

因为我清醒的时候,只有自己在房中。

那是我与许庭淮在京中的家,熟悉的房间。

因他的血,我得以恢复。

也是为妖千年,第一次插手了人类的生死。

我将温卿那一缕魂魄唤出,以妖灵加持,给了她二十年的阳寿。

温卿醒来,我蛰伏在房梁上,看着推门而入的许庭淮,托腮看他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脸色很苍白,那抹藏于眼底的深沉,让我突然明白,原来不止我给了他假象。

我这会骗人的小相公,也一直在给我制造假象。

我要离开了,再不走,我怕自己不舍得。

离开之后,我再也没有回过京城和赣州。

时间对我而言,也仅是转瞬即逝。

如几百年后,我在 21 世纪开了一家殡葬店,忽有一日后知后觉地明白,我那小相公许庭淮,为了找我,步入一场不可回头的轮回之路。

2

殡葬店二楼,我从镜台看到后来的吴秀娜,与池骋渐行渐远。

也看到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韩先生,自吴秀娜离开,陷入颓废之中,醉生梦死。

直到他的助理高成,偷偷地去找了吴秀娜。

谁会相信呢,韩治那样的人,竟然也会爱上别人。

而他爱一个人的原因很简单,仅仅因为吴秀娜不爱他。

她不爱他,所以他爱上了她。

但是当她爱上他的时候,疲惫地将头靠在他的胸膛,闭着眼睛说:「韩治,我累了,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吧,不要再折腾了。」

是的,这位韩先生因得不到她的爱,痛苦不堪,将人类的躯壳折腾得脆弱不堪。

而当吴秀娜表示要跟他好好地在一起时,我从镜中看到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瞳仁敛紧,不敢置信。

我想,他可能跟我一样想起了遥远的记忆,那时有个叫安崇松的郡王世子,几近哀求地对心爱的女子说:「如月,别折腾了好不好,跟我回赣州,我们好好地在一起。」

可惜那个女人,至死都在说——祗辱汝之手,恶之欲汝死。

但吴秀娜不一样,她主动对他说别折腾了,我们在一起吧。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便已经知道结局了。

如当初韩治喃喃呓语,对她说:「娜娜,你最好,永远都不要爱上我。」

爱上他的结局,他定然也是知晓的。

因为他是商贾孙南城。

商贾赶路,同伙谋财,客死山林,遭遇精怪。

月下交易,契约缔盟,魂归故里,妻悲而泣。

最后,是灵魂献祭。

鬼魂,本身就是一团由黑暗主宰的怨气,而商贾的鬼魂在被山魈吞噬之时,因他悔了、怕了,这团怨气被无限放大,凝聚成了消散不去的执念。

这执念便是,为何他的妻子还在等他?

为何她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为何愿意接纳一个归来的鬼魂……

若不是她的缘故,他又怎么会赌输,给了山魈吃掉他的机会。

怨念滋生,使他恨上了他的妻子。

恨她心里有他,恨她还爱着他。

他与山魈拉扯,合二为一,而那无限放大的阴暗,最终吞噬了他。

他会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他的女人。

而若这女人回头看他,深情凝视,会让他想到他的妻子,怨气凝聚的执念,致使他会报复这个女人。

半山别墅,乌云遮月。

与韩治定下婚期的吴秀娜,沉浸在幸福之中。

她在试婚纱。

那件昂贵的婚纱镶满了宝石,光彩夺目,刚刚由知名设计师送过来。

匠心独运,美轮美奂,试穿的时候她不知道,她整个人都在发光,美得不可思议。

摘下眼镜的韩治在看她,四目相对,褐色眼眸下流淌着暗涌的黑河,他笑了。

那晚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夜晚。

吴秀娜熟睡,韩治站在床头看她,长身玉立的身影,映在墙上的影子,狰狞而暗黑。

他眼眸幽幽地盯着她,手抚上她的脸,喃喃自语:「我说过了啊,你最好永远不要爱上我。」

「所以,为什么要爱上我,为什么?」

吴秀娜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声,他听到了,她在说:「韩治,我在这儿……」

韩治,我在这儿。

那一向神情冰冷的男人,愣怔了下,接着用手抹了把脸。

他红着眼圈,片刻便落下泪来。

如几百年前一样,眼中有悲,有哀,也有绝望。

但有什么用呢,那双眸子只稍稍低垂了一下,再次抬起,怨念滋生,猛兽凶光毕现。

最后,那眉目俊朗的男人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戴着金丝框架眼镜,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他好像永远是这么冷静和斯文。

……

我已经很多年不曾踏入酆都了。

在与大头结束用餐后,他果然醉得一塌糊涂,一边发酒疯说:「姑奶奶,你回不去了,知道吗,秦时的胤都已经没了,两千年就这么过来了,时空是不可逆转的,神仙也无能为力。」

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我面前,双手捏着我的脸,微微用力:「在我很小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不要依赖你,不能依赖你,总有一天你是要离开的,你要回秦朝,回胤都,你在做梦,你师父慕容昭已经死了,城灭人亡,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皱着眉头看他:「张润泽你找死吗?」

这小子并不怕我,傻笑一声,眼眸漆黑地盯着我看,映着店里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光,声音软了下来:「所以,不走行吗?」

我忍无可忍地给了他颈部一记手刀。

张大头倒地。

安置好他之后,我便带着小甜甜去了罗酆山。

吴秀娜刚死不久,鬼魂尚在往生盘,没有投胎。

我进了往生盘。

于三界六道中的生死轮里寻到了她的魂。

无常死主头顶「三世佛」,面目丑怪,蓬头獠牙,对于我的到来,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轮回之路黄泉翻涌,起起伏伏,腥味扑天。

生死受胎的摆渡船上,站满了目光呆滞的鬼魂,阴风阵阵,行尸走肉,像飘渺虚无的暗影。

我在那艘鸟头畜尾的鬼魂摆渡船上,揪出了还穿着临死时那套睡衣的吴秀娜。

她披散着长发,脸很白,很小,下巴尖尖,神情也很呆滞。

这种地方待的时间越长,前尘往事会逐渐忘得干净。

我问她:「你还认识韩治吗?」

她茫然地看着我,思考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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