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21)

作者:游瓷

他即刻又调头向大营奔去,赶到之后听说军帐里在商议要事,栗苍手下的要员大将都在,现在进去说舞女的事,怕是不太合适。

他立在军帐外,听着里面激烈辩驳之声,叹了口气。

方棠一觉睡到日入时分,睁开眼睛看到寝殿里空无一人,唯有淡淡的沉水香气味萦绕枕边。他伸了伸胳膊,感觉酒劲未消,身体也乏累得很。

他下了床,在房中转了一圈,在酒气包裹之中仔细去搜寻那一抹熟悉的气息,却一无所获。

那应当是栗延臻身上才有的气息,仿佛是松间新雪的味道。方棠记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洞房花烛之夜的大红喜服上,便是他第一次嗅到。

现在想来,那应当是在塞北霜雪严寒之中沾染上的气息,是栗延臻从北境带回来的风雪。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股气息了,就好像这鹤汀渚真的与世隔绝,芳尘凝榭犹如孤城闭锁,连那个人的半点消息也透不进来。

方棠双眼还有些迷蒙,他钻进书房里找了笔墨纸砚,到冷湖边摆了一桌,想了想,又去酒窖里拿了些竹叶青,摆到案旁,一边慢慢地写字,偶尔举起酒壶喝几口。

他不是很喜欢竹叶青,味道没有樱桃酒甘冽爽口,入口的味道有些清苦。方棠读书时就好讨厌吃苦味,他既无良师,也无益友,悬梁苦读时喜欢吃些甜的蜂蜜果脯佐味,日子也就苦得不那么明显了。

毫笔悄然落在纸面上,仿游龙之势蜿蜒而走,千万根柔软的毫针摩挲过上好的宣纸,如风吹松林般沙沙作响。方棠仿若置身无人之境,眼前只有仿佛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他手握松枝在其上行云泼墨、乱走龙蛇,顷刻间狂风乍起,身侧的百顷山林骤然挟乱雪狂舞,万叶簌簌,作千军万马之声,令人闻之快意盎然。

呼啸的风声中,方棠似乎听得见湖对岸离鹤汀渚数里之遥的行宫某处,有轻柔舒缓的丝竹与箫声隐隐传来。他想那大概是栗延臻住的秋声堂,此刻八成是罗帐初升,正享欢宴之乐,一支玉箫吹彻到天明。

仿佛一座行宫两处世界,这头凄冷寂然,那处把酒言欢,唯有空中一轮明月同是遥遥相对。

他安然不动,一纸写罢,才丢了笔,举起竹叶青仰头痛饮起来。林风也渐渐止息,一丛雪落在他肩头。

方棠在湖边写了许久,桌上、脚边全是散落的纸页,字迹狂放潇洒,足足写了数十张,他却总也觉得不满意。

“婵松!”方棠伏在桌旁,甩了甩手中的毫笔,墨迹溅满了他青白色的外袍,“拿炭盆来!”

婵松以为他冷,忙从屋里端了炭盆过来:“少爷,外面要是冷,你就回房里歇着吧,写了这么久,手该冻僵了。”

没想到方棠一言不发,将满地的纸都收拢起来,决然地丢入了炭盆。

“哎,少爷,这字写得多好!不要扔呀!”

婵松急急忙忙去抢救,然而那大火烧得实在快,她只来得及抢救出半页纸来,上面凌乱地写着什么,她没看清,立刻便叫青槐和望柳出来帮忙扶方棠进屋。

方棠醉得昏昏沉沉,被架进房里,朦胧间感觉有人用热帕巾给自己擦脸。他动了动嘴唇,抓住对方的手,似乎要嗫嚅着说些什么。

“少爷……怎么……”

他不太听得清,半晌,忽然一叹气,松开了手,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糖:心情不好,爆字数了。

第16章 发热

栗延臻跳下马,朝着芳尘凝榭走去,身后闻修宁随着他快步穿过前院,看到婵松和青槐望柳三人在院中剪松枝,对着一盏孤灯百无聊赖,已经丢起了骰子。

“少将军?”婵松丢掉骰子,喜出望外地站起来,心想可算来了。

“你家少爷呢?”栗延臻问,“我刚在军中议完事,听说方棠醉得很厉害。”

婵松道:“谁知道呢,少爷午睡醒了就在湖边写字,写了好多却又一把火烧了,我没来得及救,真是可惜了。”

栗延臻愣了一下,转头向闻修宁:“是有人给他气受了?”

闻修宁摇头:“属下不知,晌午您吩咐我送少夫人回来,我便直接驾车赶回芳尘凝榭,眼看着少夫人安顿下的,却不知那之后有何人来过。”

婵松几人皆是摇头:“无人来过,这里本来就荒凉偏远,少有人前来探访。少爷午后坐在湖边喝酒写字,起初我看着他兴致还好,后来也不知怎的了。”

栗延臻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们休息吧,我进去看看。”

他进了屋,看到方棠在床上睡着,衣衫散乱,大概是睡热了随手扯松的,胸口几片酡红被酒气晕染,一路蔓延进衣领,看得栗延臻觉得这数九寒天里也心头火热。

桌上放着半张被烧焦的纸页,栗延臻拿起来一看,依稀可辨两句狂草行文,是方棠的字迹。

松石怎奈欺霜雪,应有春风入帐中。

栗延臻瞧着这半句诗出神,有些费劲地琢磨起来。

他平日里看书不少,讲起来也能头头是道,但也都是些史论兵书,至于诗词歌赋、平仄起兴,他几乎一概不通,只觉得方棠这两句写得好,却也只得其表,不得其里。

栗延臻随手将残页揣进袖中,走到床前伸手抚了抚方棠的额头,冰冰凉的,居然还没有他手掌热。

方棠睡得很熟,他进来半天也没有醒。栗延臻坐在床头,揉捏方棠的手,目光柔软。

闻修宁走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少公子,南郡太守让人送来的十几名舞女,是留下,还是打发她们回去?”

栗延臻冷冷瞥他一眼:“留下?留下侍奉你么?”

闻修宁急忙低头:“属下不敢,少公子若是不乐意,我即刻连夜遣送她们回去。”

“快些弄走,我回府不想看见那些人。”栗延臻烦躁道,“白日里看着就够腻眼睛,居然还往我府里送,难不成这就是他南郡太守的为官之道,不分青红皂白地阿谀奉承?”

闻修宁点点头,就要离开。

“你送回去时,记得与太守府的人说一声,朝廷里那些脓包饭桶向他要美女金银,那是他们的事,以后不要再往我这里送。”栗延臻道,“等少夫人醒了,这些事不要进他的耳朵。”

闻修宁心想少夫人已经知道了,却也没敢说出口,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屋子。

栗延臻今夜并未宿在芳尘凝榭,而是陪着方棠直到半夜,才独自一人骑马回了秋声堂。

冬狩声势浩大地持续了半月之久,栗苍只让栗延臻出了几日风头,之后便叫他收敛锋芒低调行事,将大半猎物又让给了渠帝,不至于让天子之尊因一次冬猎而颜面尽失。

渠帝还算尽兴,半月之后起驾回銮,大队人马由自南向北,浩浩荡荡北上回城。此时已过了冬月,眼见正月将近,转眼便是年关了,等春节一过,怕是又要与西北起战事。

“西羌一直蠢蠢欲动,刚击退了鲜卑,他们怕是要有所动作,总要来与我们分一杯羹。”

栗苍骑在坐骑追风马上,与栗延臻并辔前行,难得私下与他谈起军务来。

“西羌土地贫弱,物产不似鲜卑、藏南等地丰盛,部族大多以游牧狩猎为生,民风远不如我中原开化,自然觊觎中原沃土已久。”栗延臻道,“尤其是丹措一部,乃西羌各部中最为鹰视狼顾之徒,与鲜卑相比虽远不足为惧,但祸患生于秋毫微末,我们还是不能松懈。”

栗苍点点头:“你兄长如今镇守北方,鲜卑还算安生,偶尔有流兵犯境。但如今我朝兵力江河日下,粮草不足,国库虚空,要同时提防北方与西北,还是有些吃力。我已经与陛下商定,年后起兵前往边关镇守,你随我一道去。”

栗延臻难得犹豫了一下,道:“是。”

栗苍看着他:“你难道舍不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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