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208)

作者:青草糕

他终于想起来,是在她怀孕的时候。

在她怀着他的孩子,他满心期待拥有一个完整家庭的时候,她却在谋划着,要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透明的泪水划过眼角,划过他的脸颊,与粘稠的鲜血混合在了一起。

他哈哈大笑,笑了半晌,终于平复下去。

他费力地伸出手,将她的手从脸上掀了下去,一字一顿道:“别碰朕。下辈子,朕再也不想遇到你。”

她垂眼看着他。

窗外的阳光轻轻柔柔地洒在他身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会儿,然后渐渐安静了下去。

而他的呼吸,也终于渐渐地停止了。

桑湄抱着他,在地上静坐了很久。

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仔细地把他的面容擦拭干净。

一滴泪水落在了他的唇缝。

然后便是愈来愈多的泪水。

她弯着腰,紧紧地抱住他渐趋冰凉的尸体,终于放声痛哭:“陛下——”

秋穗推门闯了进来,看清屋内的情形之后,不由噗通一声跪下,惊恐嘶声道:“陛下……驾崩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连着一起发了,是正文大结局……至少把结局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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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宣裕十年冬末,在距离新春不到十天的时候,宣裕帝驾崩。

就在群臣哀痛之时,皇后却手持宣裕帝遗诏,踏出了太极宫的大门。

遗诏上,宣裕帝并未传位给年仅七岁的昭王,而是传位给了与他共治临朝整整六年的皇后,桑湄。

皇后即位,闻所未闻!

女主天下,旷古烁今!

这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离奇!

可仔细一想,这又像是宣裕帝能干出来的事。毕竟他对皇后的宠爱,早已深入人心。

但这怎么能行!宣裕帝临终,脑子糊涂了,加上皇后不是什么善茬,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猫腻!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许多大臣都上书要求,让昭王继位。

但他们无论怎么吵,都没有用。

因为整个朝廷,能作主的,现在只有桑湄一人。

“先帝尸骨未寒,众卿便想要违背先帝的意思,先帝若泉下有知,只怕会气得活过来!”桑湄一身素白孝衣,凛然立于灵堂之前,厉声喝道。

一众大臣跪在灵堂前,齐声道:“臣等求验遗诏真伪!”

桑湄冷笑:“遗诏已过柏树公公目,众卿不信本宫,难道还不信柏树公公吗!”

一旁的柏树闻言,只是缓慢地抬了下头,又缓慢地低下,没有一点想说话的意思。

自从陛下离世后,他就神思恍惚。

这天下谁作主,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唯一的主子去了,他也恨不能追随而去。只是主子尚有幼子在世,定熙公主与昭王殿下都很亲近他这个大伴,他不忍心抛下他们而去。

那封圣旨,他看过了,他不知道是不是陛下当天所写,但看字迹,应该是陛下手书。最重要的是,他是皇帝的贴身内侍,这些大臣根本不知道,陛下爱娘娘,胜过爱自己。娘娘不是一般的女子,陛下在临终前,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江山留给娘娘,也不奇怪。

反正就算是娘娘当了女皇帝,后面继位的也是陛下的孩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柏树麻木地想着。

见宣裕帝身边的大太监都沉默不语,有大臣不由道:“恕老臣直言,娘娘身为女子,却要登基为帝,此举惊世骇俗,老臣万万不能接受!”

桑湄道:“本宫依稀记得,前些年本宫颁了一条市易法,宋爱卿还颇为赞许,可见在宋爱卿心里,本宫应当不是那种无知妇人。为何如今,却要质疑陛下遗诏,否认本宫能力?!”

“老臣并非不信娘娘,只是老臣认为,还是应当由昭王殿下继位,娘娘听政,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桑湄冷笑:“说来说去,就因为本宫是女人,所以本宫只能听政,不能登基!倘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先帝的兄弟,是先帝的儿子,你们还会这般质疑吗!”

一片寂静。

“宋爱卿年纪确实大了,依本宫看,不如就此致仕罢。”

宋老大人满目震惊地看着桑湄:“娘娘!”

桑湄环顾四周:“还有谁有意见?”

一人猛地站起:“臣有意见!若娘娘执意登基,搅乱这祖宗规矩,臣便只能以死明志!”

桑湄:“可以,本宫不拦着你明志。只有一点,别在这儿明志。本朝没有活人陪葬的规矩。”

说罢,她便转身离去。

灵堂大门缓缓关上,将一众朝臣隔绝在外。

黑甲精铁的皇后翊卫执戟在前,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灵堂内,桑珝和奚琅正在小声地啜泣。

桑湄跪坐在蒲团之上,轻轻搂住他们的肩膀:“父皇走得太突然,没来得及让你们见最后一面,是母后的错。”

桑珝边哭边打嗝:“不怪……母后……我只是,有点想父皇……”

“琅儿呢,琅儿怪母后吗?”桑湄摸了摸儿子的头,“你也听到了,外面那些大臣,都说要让你做皇帝,母后当太后。可是,父皇的遗诏是,让母后当皇帝啊。”

奚琅吸着鼻子,摇摇头:“我连四书都没背完,什么都不懂,又怎么能当皇帝?”

桑湄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琅儿是个好孩子。”

奚旷下葬那一天,天上下起霏霏冷雨。

桑湄仰起头,看着那绵绵的雨丝,想起自己母后入陵那日,也是一个雨天。

帝陵旁边,还有一个后陵,是早早就建造好的,只可惜,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朱大人明日便要启程赶赴边疆,未免也太匆忙了些。”桑湄拢着厚厚的大氅,双手抄在袖子里,眼睛看着面前尚未关上的帝陵,话却是对身旁的朱策说。

朱策道:“长安令人心冷,与其如此,不如去边疆杀个痛快。”

桑湄提醒:“虽是北狄人害了先帝,但切不可轻易挑起战争。”

朱策寒凉一笑:“臣知道。”

他们并排而立,就连桑珝和奚琅都离他们有些距离,他们说话,并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朱大人也觉得先帝的死,与本宫有关吗?”桑湄瞥了他一眼,“外面那些人总觉得是本宫篡改了陛下遗诏,可若是朱大人也这么想,本宫也要觉得这长安令人心冷了。”

“臣不知道。”朱策硬邦邦地回答,“臣只知道,陛下驾崩,娘娘却还不如两个幼子伤心。”

“为帝者,岂可轻易掉泪。”桑湄道,“若本宫整日以泪洗面,哀哀戚戚,又有谁会敢相信,本宫能担得起这个天下呢?”

朱策:“舍人伦,绝人欲,这便是为帝之道吗?”

“本宫只知道,若本宫不舍人伦,不绝人欲,便会有人跳出来说,小女子者,果然小器。”

朱策沉默许久,忽地笑了一声:“娘娘可知,以女子之身登基,是万分凶险之事。”

“本宫知。”

“臣明日便要离开长安,前往边疆,若娘娘自身难保,请恕臣远在千里之外,难救近火。”

桑湄道:“朱大人是个好人,本宫感念在心。”

“娘娘说的好人,臣愧不敢当。”朱策冷着脸道,“臣只想问娘娘一句,陛下的孩子,娘娘会善待吗?”

桑湄略为吃惊道:“他们是本宫亲生的孩子,本宫岂会虐待?”

“那便好。”朱策道。

猎猎长风吹动他们的衣襟,帝陵终于合上,烟尘弥漫,桑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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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裕帝崩后一月,葬于帝陵。

在这一月之内,皇后铁腕翻覆,罢老臣,斩逆臣,驱乱党,镇民声,铁血手腕,前所未有,令人震颤。

一时之间,文武百官空了一小半,又被迅速填补,人人皆惊。

而宣裕帝入陵三日后,长安举行登基大典,前皇后桑湄,奉旨成为新一任皇帝,也是空前绝后,第一位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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