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57)

作者:青草糕

更想砍向的是刚愎自用的自己。

烈火烹心,滚油入肺。

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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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湄和秋穗抱着胳膊,瑟瑟发抖地往前走去。

脚下是没过脚踝的积水,滑溜溜的,一不留神就要摔跤,而密道四壁因为长期渗水,也湿漉漉的,摸上去十分恶心。

“公主,咱们……还要走多久啊……阿嚏!”秋穗牙齿打架,磕磕巴巴地问。

她们到现在还穿着湿透了的单衣,秋穗觉得自己在走出密道之前,说不定会先被冻死。

桑湄也觉得很头疼。

“按照书上说的,这里面应该还留存一些当年打仗时储备的急需用品,只是这里面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声音在漆黑空荡的石道里回响,显得幽冷又恐怖。

若是早知道会有用上的一天,她当年在翻看藏书阁的档案时,一定好好背下有关月弧山脉密道的每个字。只可惜当时只记了个大概,这条密道里具体有什么、又通往哪里,她是全然不知。

“奴婢觉得……啊!”秋穗一声惊呼,摔倒在了积水里。

她和桑湄的手紧紧相握,于是桑湄也被她带得一个趔趄坐进了积水里。

秋穗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公主,你没事罢?”

“没事。”桑湄摆摆手,撑着地正想站起来,却摸到了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忍不住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秋穗也顺着去摸,只一摸便吓了一跳:“水蛇吗!”

“不是,是死物。”桑湄蹙了蹙眉,又摩挲了几下,笃定道,“是绳子。”

她让秋穗让开一点,自己没有用力去拽那条绳子,而是沿着绳子,轻轻地一路摸索过去。

那条绳子已经在水里泡了很久,变得极其软烂,但顺着往前,却发现它竟在逐渐露出水面——

“桌子!这里有张桌子!”桑湄惊喜地叫道。

她从未如此真切地体验过盲人的感受,触摸到的每一样物事,都令她惊喜万分。她的手指飞快从桌面上滑过,判断着这上面各式各样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秋穗,过来!”

秋穗循声过去,一只纤细的手攀住她的肩膀,随即一股微微的霉味迎面扑来,一件半湿不干的棉衣便披在了她的身上。

“先凑活一下,等我们出去了,再另外寻一身。”桑湄一边说,一边从桌上另外翻出了一件棉衣穿上。

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感觉上暖和了些。

桑湄又摸了一圈,又摸到几双编织牢固的布鞋,也给自己和秋穗穿上了。还有一些已经不能吃的干粮、已经不能用的火石、已经锈迹斑斑的兵器,她都甚是可惜。

这密道终究只是个“道”,不是“仓库”,她也寻不到更多东西了。

又确认了一遍能带的都带走了,桑湄才略有不甘道:“走罢。”

两人继续涉水向前。

“公主,宁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不见了罢?会不会找到我们?”秋穗不无忧虑。

桑湄说:“除非他们下水来找,否则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找到。但那河流不深,又没有暗流,他们不会花更多功夫在水下的。”

毕竟谁能想到,在水下会有若干条尘封已久的密道呢?

“那我们出去后,肯定也还是在月弧山脉里,会不会和北炎军队撞上?”

“除非是天要亡我,否则月弧山脉如此广袤,怎么能倒霉成这样?”桑湄朝潮湿的手心呵了口气,“我们只有两个人,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引起太大动静。而奚旷最多只会找我两天,两天之后,他就算再不甘心,也得走了。”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主将。”桑湄无声一笑,“身为主将,就该拎得清轻重。岂有让数万大军,为他一人之侍妾原地驻足的道理?”

秋穗一想,顿时觉得很有道理。

“像月弧山脉这种地方,山林里肯定会有一些人家的,只是自从战起后,这山里的人家应该都陆续搬走了,希望咱们出去后,能找到几间废弃的屋子。”秋穗碎碎念着,“最好要有剩下的布匹、剩下的干粮,最重要的,是要有能用的火石或者火折子!”

桑湄搂过她单薄的肩膀,低声道:“连累你了。”

“公主这是什么话,奴婢本就该和公主在一起啊。”秋穗笑了笑,“若不是公主,秋穗恐怕还活不到现在呢。”

她本不是公主身边的人,只是一个获罪小家族的旁支,因连坐被充入宫廷为奴。

她被发配去打扫御花园,常常因落叶落花没清扫、或路上的泥尘没擦干净而遭到责罚。

有一日,南邬太子来御花园玩,结果被石缝里的泥土滑了一跤,大怒之下要杖毙打扫的宫人。

是年仅十岁的清鸾公主站在旁边,冷冷嘲笑道:“走过这路的人不止皇兄,却只有皇兄一人摔倒,说不定是皇兄自己的问题呢?清鸾听说,有一些平衡不好的人,其实是脑子里生了毛病,皇兄还是快找御医瞧瞧罢,别耽误了病情。”

当时周围宫人不少,也不全是太子的人,太子唯恐人多嘴杂,话传到国君那里,会令国君觉得他脑子真的有什么毛病,难当太子之位,便怒气冲冲放了几句狠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溜之大吉。

秋穗还跪在角落里害怕地直哆嗦,却见一双绣鸾凤镶珍珠的鞋面停在了她面前,头顶传来女孩淡淡的声音:“毛手毛脚,不会干事,带回本宫宫里,好生调教。”

她一愣,随即狂喜,除了磕头谢恩,什么话也说不出。

太子治不了公主,难道还治不了打扫的宫人吗?但从今往后,她就是公主身边的人了,太子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

“公主,若咱们真的可以摆脱宁王,接下去,要做什么事呢?”秋穗轻声问道。

黑暗中,只有她们彼此的呼吸,和水波摇晃的声音。

“等。”桑湄道,“等着看北炎要如何治理南邬,等着看北炎会如何对待南邬的旧官,等着看……舅舅会去哪里。”

她的舅舅,当年的国舅孟敬升,曾官居一品大司空,金印紫绶,后因一桩小罪,被国君贬去了东南沿海,当一个五品蹇州刺史。也不知改天换日之后,他这个刺史兼曾经的皇亲国戚,该何去何从。

桑湄闭了闭眼,近乎叹息般地呢喃:“若非此战……若南邬仍存……”

那东南一带的世家豪族,如今应该都已成为她的幕后之盾。

而舅舅豢养在田间的私兵,也终会收归在她的名下。

而她,清鸾,也本该撕碎这公主之名,剑指东宫!

第36章

桑湄和秋穗终于走出了这条阴暗潮湿的密道。

出口没有封死,只用厚厚几层草垫挡起,只是这几层草垫制作得过于逼真,且年岁久远,几乎与周围杂草树藤长到了一起,二人整理了好久,才终于扒开了一个能容女子进出的小口。

秋穗从密道里爬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揉被水泡皱了的脚。她一屁股坐在厚厚的草地上,感叹道:“还是泥土地好啊。”

虽不知具体方位,但这显然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山野,地上落叶枯草不知凡几,层层叠叠,柔软又扎实。

头顶是朦胧灰白的天空,这一夜,竟是如此飞快地过去。

桑湄和秋穗坐着歇了一会儿,又因为太冷,开始起身寻野果充饥。

深冬时节,树林里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她和秋穗也够不着太高的树枝,只能从低矮处,或是从地上,捡拾一些还算完好的果实——过于饱满鲜艳的,她们也不敢碰,连鸟雀都不吃的品种,万一有毒怎么办?

天渐渐地亮起来了,周围除了她们的脚步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桑湄站在山坡上望了一会儿,道:“我们运气还不错。”

秋穗抬起头,清晨的阳光单薄却明亮,而桑湄正迎着光立在风中。

她的头上尽是草木灰屑,身上的棉线开了几根,在风中颤颤地发抖。但她却站得很直,眼中也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是她做公主时,都不曾有过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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