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66)

作者:青草糕

她抬起脚尖,踩住他,眼睛因为进了水而泛红,低低地笑道:“你说得对,不应该把这种事情视为‘报复’,而应该是‘义务’——不是要伺候本宫沐浴吗?虞侍卫,你这义务若是履行得不好,本宫可以换人。你知道的,本宫身边,从不缺男人。”

他眸色顿暗,想讥她一句休逞口舌之利,却仍是不便说话。

他只能沉默地撞了上去。

当他与她彻底沉沦的时候,她倚着岸边,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明明她的身体还在他的怀中颤抖,可她却没有分给他半点目光,只是仰着头,望着蔚蓝无垠的苍穹。

她是觉得悲哀,还是觉得遗憾,还是觉得委屈呢?

可凭什么悲哀,凭什么遗憾,又凭什么委屈呢。

奚旷抱着她,翻了个身,她失去了岸边的支点,便只能靠在他的胸膛,随水波浮沉。

可她仍旧在望着遥远的天空。

舌面上的疼痛终于有所缓解,他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盖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哑声道:“……不要再妄想逃跑了。”

而她终于开口,睫毛划过他的掌心,唇角绽开一个冷艳的弧度:“你们男人,真是很好懂啊。”

……

桑湄坐在岸上,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细致地替她穿上一件件衣裳,又替她包好了头发,最后把她抱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比她之前坐的好上许多,车厢内挂了香袋,地上铺了柔软的兔毛毯子,还有一张可供横卧的矮榻,垫了厚厚的褥子,叠了暖和的绒被。

奚旷把她放上矮榻,她把被子一卷,就背对着他,再也不动。

奚旷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她的双足从被子里拉了出来,桑湄缩了回去,他就又拉出来,皱眉道:“别动,给你上药。”

她逃跑时穿的是捡来的布鞋,鞋底早就被磨烂了,脚底尽是伤口,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也许是心有执念,所以才可以忍受这些代价。

奚旷表情阴郁,从抽屉里取了一盒疗伤的药膏,给她抹上。

脚底传来细细密密针扎一般的痛,桑湄下意识收脚,却被他按住:“别动。”

桑湄停住了动作。

过了片刻,被子里传出她的声音:“你就是这么伺候人的?沐浴完,连罐凝肌露都不知道拿出来给本宫擦擦?”

“……”

“从南邬皇宫带了那么多东西走,不会连罐凝肌露都舍不得给本宫带上罢?”

“……”

“滚。”

奚旷在旁边坐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他低调地驾车归了队,车厢外传来他和朱策的低语。

桑湄把自己深深地裹进了被子里,再不管外界一切。

夜里时分,她发起高热。

张重行给她把了脉,煎了药,苦涩的药汁灌入喉咙,又被她立刻吐了出来。

奚旷看着地上翻落的碗,脸色难看。

桑湄歪倒在榻边,微弱地呼吸。

奚旷道:“你若是想用这招把秋穗换回来,那本王告诉你,行不通。你若是想求死,那本王也告诉你,你死不了。军中多的是伤重之人喝不下药,也多的是办法让他们喝。”

张重行重新煎了一碗进来,这一次,她虽有抗拒,但总算还是喝了下去。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桑湄这一病,就病到了长安。

陌生的口音顺着风传进车厢,桑湄靠在软枕上,神色恹恹。

一场大病,令她更加憔悴瘦削,下巴尖得令人心惊,若不是有厚重的被子裹着,仿佛像张纸片一样马上就能被吹飞。

宁王军进长安,乃是带着军功凯旋,夹道尽是鸣锣响炮,欢呼震天。

奚旷一路上都与她待在车厢里,只有此时,不得不骑马露面。

临近主城,披坚执锐的军队便不能再往前,唯有主将和少数精锐能入城接受封赏。

奚旷和朱策都已离开,四周静悄悄的,纪律严明的大军在城外驻营。

桑湄微微一动,挑开了一线车帘。

帘外,黄昏已至,金乌西坠,泼洒出一片肆意的火烧云。

“桑姬有何事?”驻守的亲卫第一时间上前。

桑湄没有说话,又默默放下了车帘。

她坐回矮榻,行动之间,手上和脚上的铁链碰撞出轻轻的叮声。

-

收复南邬乃是一大盛事,为此,宫中特意连开三天宴席,为宁王等人接风洗尘。

席上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文武大臣,都是一派喜气洋洋之色,别说是一向审时度势、庶子出身的陈王了,纵是一直与奚旷不对付的太子,此时除了客气恭喜,也再无二话。

乍一眼看过去,真是盛世太平,兄友弟恭。

而坐在最上方的北炎皇帝奚存,当然是今夜笑得最开怀的人。

给宁王的赏赐源源不断地落下,暗中看红了不少人的眼,可眼红又能如何,军功是实打实的,人又是毫发无损站在这的,再眼红,也只能忍着,还得为了国家大事,露出一番理当理当的赞同表情。

今夜是最后一场庆功宴,美酒俏婢,丝竹钟鼓,别说是皇城之内,就连长安的普通百姓人家,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

宴饮至三更才散场,诸人醉醺醺地由各家仆从搀扶回去,奚旷作为场上被敬酒最多的人,虽然还站得稳,眼神也清明,但脑袋已经有些隐约发痛。

“皇兄,弟弟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先行告辞……改日,改日咱们兄弟私下再喝两杯,你给弟弟讲讲那南邬的故事!不过……嗝,皇兄如今是长安的大红人,恐怕没空见弟弟啊……”奚存的第三子,被封为陈王的奚映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朝奚旷笑道。

奚映个子不高,面如满月,是正正好让人觉得圆润讨喜、又并不至于太胖的身材。加上他一张笑面,平易近人,只爱去凑热闹参加一些宴饮场合,所以人际交往十分吃得开。

奚旷拱了拱手,道:“三弟说笑了,三弟相邀,愚兄又怎能不应?不敢让三弟多等,来日必登门拜访。”

“好,好……一言为定……”说着,奚映忽然凑近,扒着奚旷的耳朵,小声道,“听说皇兄收了那艳名远播的清鸾公主为妾,弟弟好奇已久,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

奚旷脸色冷了冷,把奚映从肩膀上拉下来,对陈王府的仆从道:“你主子喝多了,快扶回去歇着罢。”

奚映冲奚旷摆了摆手,一晃一晃地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送走了奚映,奚旷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还未走的太子奚曜身上。

奚曜一身紫袍,腰间佩了只萤光的美玉,只是简单地负手站在那儿,就自有一股傲然的储君气态。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奚曜转头望来,一瞬间,两人目光交汇,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微微迸裂。

随即,奚旷笑了笑,朝太子走去:“殿下还不回东宫吗?”

奚曜扯了扯嘴角,笑容显出几分敷衍来:“有劳皇兄挂记,这不是席上喝了太多,在此吹吹风,醒醒酒吗?”

一看到奚旷,他就想起今日上午莫名出现在东宫外墙边的那个麻袋。

那麻袋里装的不是别的东西,赫然是一个大活人,只是这大活人瞎了眼睛,没了舌头,连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不是他派出去的刺客之一又能是谁?

简直是好大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他能忍到现在,还在对奚旷言笑晏晏,实在是他修养良好!

不像这奚旷,给父皇当了三年儿子了,行为举止间还是难掩乡俗之气!

只是再怎么看不顺眼他这便宜兄长,奚曜也难免在心里嘀咕,这奚旷,难不成真的是福大命大,是上天赐给父皇的儿子,专门来帮父皇彪炳史册的吗?

三年了,他仍未知道父皇是怎么认下这个儿子的。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平静午后,还是大将军的奚存将他和二弟奚映叫到面前,指着旁边面无表情的青年,不容置疑道:“这是奚旷,你们的大哥,以前流落在外,但从此便是我奚家的长子,以后,你们兄弟务必和睦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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