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324)

作者:昔往矣

——令观者深感躁动不安。

这画上的一切显然被画师赋予了象征与隐喻。在旁人看来,势必觉得情调高古,富有层次。但卿如许望着那画,觉得如警世之音,令人心惊。

她无法想象承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作出了这样的一幅画。

寂寞空山宴坐时,不觉幽险几惊心。

“......奕儿的这幅画,放眼大宁,如今也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身后有人走了进来。

卿如许连忙下拜。

“.......其实他自小在书画上原没什么天赋,跟他的几个兄弟比起来,不是最差,但也绝不是最好。可是朕却只夸赞他的画。”宁帝径直走到榻前,敛起龙袍坐了下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宁帝身后跟着进来的李执忙去备茶,可路过卿如许身侧,还特意跟她躬了一礼。

卿如许点头回了一礼,又想了想,回答道,“《战国策》中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礼记》又有云,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陛下目光长远,如此行事,定也是出于关爱与鼓励,是为三皇子考虑。”

宁帝道,“奕儿从小就不爱说话,尤其跟在他母亲身边,他母亲要他事事退让,不可同兄弟争抢。于是也将他养得性情懦弱,在兄弟那儿受了多少委屈,也不敢多说一句。”

沸腾的热汤灌入的天青釉茶壶中,淡淡的香气顿时氤氲开来。

宁帝背靠着软垫,将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

岁月对待任何人都是公平的。

纵然宁帝一直奋力地保持着精神熠熠,但他的一双眼睛,已然显而易见的浑浊。他看人的时候,就像从布满尘埃的琥珀中透出两束日光来,带着些隐晦的锋芒。

“世人都道我大宁人性情温良敦和,只盛产文人墨客,比起南蒙人,缺少了一些杀性。故而今日南蒙有天下霸主之势,而大宁则处于四大国最末。朕不信这样的话,却也不得不提防些。承奕是朕的儿子,他不能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性子。所以朕夸他,也只不过是想让他明白,躲是躲不过去的。”

宁帝抬了抬眼皮,微微点了点下巴,“人活着,就是该战斗。就像你这样,虽然是个女娃,但也像个战士。这样好,这样像朕。”

卿如许不大明白宁帝为什么希望别人像他。

兴许一个好战者,总希望这个世间,人人都摒弃和平,人人都要成为孤岛。

但他说她是一个战士,她承认她是。

只是区别在于主动还是被动。

卿如许又瞥了一眼那幅《空山图》,想了想,道,“建安名士孔融,自少时便有‘融四岁,能让梨’的美名,素来都是父母用来教育子女的恭孝楷模。可他自己为人父母后,却也有‘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这样的悖逆之言。而他命运的结局,也是以败伦乱礼的不孝之罪被处死。所以后世不少文人都认为,也许孔融从来只是以名教礼孝的外衣来装裹自己,其实他骨子里就是一个偏激狂诞、目无君主之人。”

她一敛袖,拱手一揖道,“陛下,臣从这个典故中看出,这人的贤与不贤,孝与不孝,勇与不勇,懦与不懦,原来都是可以伪装的。太平时候难以区隔,可乱世浊流却足以试金。 祭天大典时,三皇子飞身挡刀营救陛下,各国纷乱四起时,三皇子不辞风沙亲自出使各国替君分忧。臣以为,从这些就足见三皇子不是个懦弱之人。也许他也只是比旁人更知道,那于风霜刀剑之后的一丁点儿真情,有多珍贵。”

“你倒是对奕儿评价颇高。”

宁帝略一沉吟,“孔融......你当真认为,孔融本就是一个亵渎礼教、迂执虚伪之人?”

榻上的帝王微微眯眼,那琥珀般的眼睛,也在眼角皱纹的挤压下比方才更深邃了几分。

卿如许坦坦荡荡地望着他,不动声色地接受他的审视。

孔融临终时留了诗——言多令事败,器漏苦不密。谗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

他在人生最后的尽头能写这样清醒的诗句,足见他绝非是一个虚伪狂悖之人。

名满天下的文士若要被处死,需要一个足以服众的理由,而曹操就找到了那样一个理由。

“臣觉得既然后世这么多人都认可这个说法,那想必也有其中的道理。”

宁帝又端详了卿如许半晌,她也便厚着脸皮继续扮演无辜。

过了会儿,宁帝终是笑出了一声,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啊,不仅要替奕儿说话,还拐着弯儿地要来讽刺朕。又不是朕耽误了你的婚事,你这仇,可不能记到朕头上。”

卿如许继续装傻,“臣不知陛下在说什么,臣只是说出自己的真情实感。难道是臣愚昧胡言,让陛下误会了什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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