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50)

作者:昔往矣

“看来你这功课做得还不到位。”承奕突然打断她,眼神轻蔑。

卿如许不解。

“本王本不想同你解释太多,但你既然一直追问,本王便与你摊开来讲。”

“你以为父皇是表面上忌惮皇储之争,实际上放纵儿子争斗从而择选能者?”承弈松了松挺直的脊背,“你错了,他是真的忌惮。”

承弈转头看向卿如许的眼睛,“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分权。”

卿如许的眉深深地簇了起来,“这,从何说起?”

古来帝王均看重立嗣,立长立贤,都是为了择出下一代君主继承大统。帝王年轻时或许还会忌惮皇子对自己的威胁,但随着他年迈,皇储争夺势不可免,只是需要尽量平衡。宁帝已经高寿,早该做下一步打算了。

“你方才提起我母妃,你既然对这朝局诸事了解的清楚,那你可知我母妃的遭遇?”

说到澄妃,卿如许知道她本是国师之女,年少时便倾慕当时尚是皇子的宁帝,俩人成婚后一度也备受宠爱,但宁帝登基后却没有立她为后,后来国师犯了大罪,澄妃家族倒塌后,宁帝便因为国师之事迁怒于她,从而冷落了十几年。

卿如许听他这般,难道澄妃与宁帝的故事还另有蹊跷?

“还请殿下指教。”

承奕想了想,道:“我母妃是国师之女,我外公是三皇子一派,自然不嘱意当时尚是四皇子的我父皇,何况我父皇已有正妻,母妃嫁给她也只能做妾。”

卿如许认真听着,这些她也都知道。

承奕继续道:“但我父皇,却对我母妃颇为执着,他暗中收买了我母妃身边伺候的下人,在一次她去寺庙拜佛之时,强要了我母妃。我母妃清白之身被毁,才被迫嫁给了她。”

卿如许怔了怔:“澄妃,是被迫的?”

一代帝王,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换取一段婚姻,实在令人咋舌。

承奕点了点头,道:“……后来他们成婚后,我父亲待母妃也是百般柔肠,于是我的母妃便被他打动,深深地爱上了他。外公也只好暗中扶持我父皇,直到我父皇登基,大权在握,我外公倒台,他便将我母妃弃如敝履了。无奈我母亲却深爱他入骨……”

承弈面色凄然,又带着咄咄恨意。

“……父皇为了夺嫡,斩杀了自己的两位亲兄弟,这你们也都知道。但太子哥哥被我二哥和四弟所陷害,你以为我父皇真的不知情么?哼,他这样的人,为了皇权已然不择手段,视王位如生命,又怎会愿意分权?”

卿如许面上无波,但心中暗自震惊。都言虎毒不食子,宁帝对自己的孩子竟然也如此忌惮。但她一时无法理解宁帝对皇权的这份疯狂的痴迷,迟疑道:“可……可陛下终会老啊。”

“老?哼,他觉得自己还年轻着呢。有了那群炼丹道人,兴许他还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五百年呢。”承弈冷声讥讽。

“不过,我看父皇对你倒是颇为宠幸。”承弈斜睨着她,“可你也别太高兴,想来他是见着你想起了朝凤。当年他明知戎狄的契摩王生性残暴,朝凤嫁过去定然活不了,却还是毫不迟疑地同意了和亲。朝凤从小敬爱他,他兴许午夜梦回时也会心中有愧吧。”

卿如许一时语塞,沉默了半晌。

马车停了下来,似乎已经到了卿府门口。车外传来宫人的声音。

“三殿下,已经到了。”

承弈刚欲起身,卿如许却又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承奕又皱了皱眉。

卿如许明明是一个女子,行事却如此大胆僭越。若是在宫中,就凭她拉扯皇子这一条罪,就够她死一回了。

“殿下你还没说完,所以你到底为何不愿?”卿如许一心只想知道答案,根本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方才马车行进,尚有车轮辘辘声掩盖车中人声,此时万籁俱静。

承弈见她十分执着,叹了口气,便隔着车门扭头跟宫人吩咐道:“本王命你你退到车外三丈,马车周围不得有人。”宫人连忙应声。

卿如许这才松了手,见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承奕想了想自己说到哪儿了。

“……我父皇对我母妃尚且凉薄至此,我只是求他去看看我母妃,他都不愿。我每每看到那龙椅龙袍,都只觉得一片森然。我母妃一生从未做过任何坏事,却落得半生凄凉,皆是因为被当作了皇权的牺牲品。”

承弈提到澄妃,眼底疼痛。

“何况夺嫡之路荆棘密布,血雨刀光,父皇本也不喜欢我,我并无胜算。而且,我心里也并不想这样做。你们并未生在帝王家,只看得外面风光,不知背后凄凉。”

他望向眼前的虚空,年轻的面容被不属于他年龄的哀伤所笼罩,眼眸似隔着雨雾,道,“我若要去够那君王龙位,便意味着我将站在权力的漩涡中,永远成为嫉恨和阴谋的靶子。我的笔,要用来撰写龌龊的诡计;我的剑,要用来残害我的至亲兄弟。我要背负起半壁朝臣和营党羽无端的恨意,我将惶惶不可终日地活在对于不可预知的凶险的恐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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