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宴(8)

作者:昔往矣

卿如许大口大口地喘了会儿气,等稍晚觉得舒服些,才继续道:“小人顶着身家性命,不远万里从珉州来到长安,并非全为争名夺利。而是——为了复仇。”

承瑛盯着卿如许的脸,眼中仍然闪着狐疑的光。

“殿下有所不知。”卿如许道,“七年前,我还不叫卿如许,而是孟子玫。”

“子玫是珉州人,我父亲只是个员外,虽无高官厚禄,但家中也算父慈子孝,和睦友爱。后来有一年,珉州县令被杀,四皇子奉命查理,这案子闹得有些大,民怨沸腾,四殿下终是为了他那从无瑕疵的声名,囫囵结案。在真凶尚未查出之前,就先推出一位替罪羊来顶包。实在不巧,他选定的那位凶手恰好是我的伯父,故而我们一家连坐,满门抄斩……因我彼时随我舅母去了边塞,故而免遭一劫。”

卿如许神情寂寂,眼神痛苦,确实不似佯装。

“珉州县令被杀……”

承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桩事。

卿如许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然我只是区区女子,但我家中也并无儿郎能为父母申冤。我既然活了下来,理该担起家族的责任,所以只能孤注一掷,扮作男子,在地方收买官员,让我一路顺利通过乡士试会试。如今好不容易走到殿下面前,也是希望借着殿下之能,替我报了这滔天之仇!除此之外,小人别无所求!”

她说罢,又重重趴伏在地。

承瑛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一时也没开口,似是沉思她言语的可信度。

卿如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家父姓孟名复,字元章,殿下可以派人去查,就知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再无半点欺瞒。”

屋中静默了片刻,才又听得承瑛笑了起来。

他伸手去扶卿如许的胳膊,又把她理了下肩头垂落的青丝,道,“瞧瞧,本王不过是逗一逗你,怎么倒把你吓成这样?”

他说罢,率先捡起地上的长剑,站起身来,将剑重新插回鞘中,又搁在桌案上。

“本王今日见着这把剑,就觉得适合你,权作给你的回礼吧。”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剑鞘上镶嵌着的华丽宝石。

“果然,这越是冰冷的凶器,越得藏进美丽的躯壳里,才不会让人看一眼就想退缩,你说是吧?”

他说罢,旋即出门。

卿如许在他身后伏身拜礼,“谢二殿下。”

外头阳光正好,可屋中却是阴冷逼人。

卿如许缓缓地抬起头来,僵坐在地上。

雪白的脸上血迹斑斑,像一块被人胡雕乱刻的上好白玉。

“姑娘……”

阿争的身影从门口出现,他也不知来了多久,此时远远地望着地上的人,却不敢迈进屋中。

卿如许偏了偏头,掩住面上神情。

她抬手撑在地上,可跪得久了,膝盖已经全麻,根本站不起身。

阿争这才跨进门里伸手扶她,又拉来凳子,让她能坐下。

“姑娘,你的脸……”

卿如许的羽睫微微翕动,“无妨,只是划破点儿皮,过两日就好了。”

阿争忙去架子上拿来一条布帕给她。

“姑娘,我帮你擦擦吧?”

卿如许却自己接了过来,“我自己来。”

她低着头,凭着感觉去擦拭脸上的血。帕子蹭过伤口,带来难以忽视的刺痛。可她背脊挺直,面上完全看不出不适。

“........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听得卿如许问话,阿争嗫嚅道,“也就……只听了一半……”

卿如许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她仰起头,两眼直视阿争,眼底有些红红的。

那张精致如画的脸颊上,多了一道不合时宜地血痕,自上而下,贯穿全脸。

虽然伤口极细,却也令见者触目惊心。

“阿争,你别告诉他。”

阿争似是迟疑,“可是……”

“你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气,听了,就定要大闹一番。他现在伤还没好,再过些日子吧。”

她神情认真,话语坚持。

阿争无法不顾及顾扶风那一身伤,只好答应下来,“是,姑娘........”

卿如许静静思忖了片刻,又道,“近日定还会有人去查孟子玫的身份,你让崔昭派人盯着点儿,莫让人瞧出端倪。还有,李侍郎那边眼下如何?”

阿争答道,“大理寺那边已经拿到咱们送去的证据,眼下李松睿犯案证据确凿,不日将送交诏狱。”

卿如许松了口气,道,“好。这人还有用处,派人盯着点儿,莫教旁人反在狱里夺了先机。”

“是。”

屋外的青天上,不知哪户人家放起只风筝。

长风猎猎,雄鹰盘旋。

看似自由翱翔,却有引线在无形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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