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17)

作者:谦少

“我的一生已经完了,肖林。”她平静地打断我的话:“我家里没什么挂念,爱人和最好的朋友双双背叛我,我今年三十七岁,不是十七岁。我的朋友很多都死了,剩下一个又被我弄死了。如果这小孩生下来,我活着,也许我能获得新生活。如果我死了,那也换得很值得。”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黑白分明眼睛看着我,目光仿佛有千万斤重量。

“你看,”她自嘲地对我笑:“我们没成为朋友,其实是一件好事。”

是的,我不应该有什么情绪的,我和她根本不熟,过去七八年不过点头之交,就算最近喝了一场酒,终究不是多年挚友。

但我仍然心乱如绞。

“对了,其实你喝醉酒之后挺好玩的……”

我知道她在转移话题,虽然手法太烂,也得接着。

“哦,怎么好玩了?”

“站都站不稳,还一直抓着齐楚问个不停,问来问去都是一句话,齐楚脸都黑了,我都担心他揍你。”

我心头一动。

“哦,我问他什么?”

凌蓝秋抬起眼睛,从杂志上面看我,似乎在衡量该不该说。

“我忘了。”

-

本来准备回学校检查一下那两个研究生,顺便去我老师家坐坐,老头子上次泼我一身茶之后有点后悔,也是知道了我爸的事,以为我不跟他去修书是因为我爸病重,更加愧疚,给我放了个大长假,还让我师兄来参加了我爸丧礼,包了个大白包。

我最近心力交瘁,不太顾得上老头子,现在忙完了,准备去他家看看。

老头子心思我明白,老人家都偏心疼小的,我是他关门弟子,想我接他衣钵。前两年就开始把他的人脉全带我见了,但我这人确实跟凌蓝秋说的一样,不是死钻在里面做学问的,老爷子平时偏心点没什么,这种大事上偏心,对我那几个师兄太不公平了。

我年轻时候,也曾争强好胜过,不然不会拼着26岁读了个博士出来。但也许是我爸去世的缘故,万事都感觉淡了,像站在大太阳底下戴着墨镜,跟这世界都隔了一层。

下车时本来想查个东西,手一抖,掉到水坑里了,破手机直接闪两下就没电了,打不了老头子电话,干脆直接上门,老宿舍楼爬掉半条命,上去一看,老头子家门口都落了一层灰了。

我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应,倒是楼下下来一个小孩子,趴在楼梯上对着我叫。

“别敲了,程校长搬走了!”

“什么时候搬走的?”

“搬走几年了!”熊孩子笑嘻嘻地,没一句真话,我过年时还来老师家吃过饭,这孩子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

手机一废,整个人寸步难行,还好我有随身带笔的习惯,想留句话给老头子,不知写什么,从地上捡了个烟盒,顺手写了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卡在防盗门上了。

这谜语打得太浅,老头子看着大概要笑的。

程音的婚礼不知道筹备得怎么样了。

看着长起来的小师妹,得包个大红包才行。

-

今天天气下雨,还是怕地下车库,所以把车停在外面,走一段路回家,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汗毛倒竖。

有个人在跟着我。

天色漆黑如墨,我看不清那人样子,也不敢去看,只觉得瘦且高,一身衣服很累赘,蓬发,像个流浪汉。

只要不是狗仔都好。

我闪身进了一楼,装作不经意回头,那流浪汉还在雨里站着,像个雕塑。

最近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太多,我简直有了免疫力。

但是无论我免疫力多强,看见景莫延站在我家里,还是有点情绪失控。

白天刚隔着肚子见过景家长孙,晚上又见景家的小少爷,看来我还真跟景家有缘。

景莫延向来是冻不死,大冬天,玄关挂一件薄外套,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奶白色毛衣,下面都换上居家裤了,因为是齐楚的裤子,还挽了一截,站在厨房,拿齐楚的杯子喝茶。齐楚坐在他对面看剧本,这场面简直如诗如画。

如果忽略我这个淋成落汤鸡的家伙,就更好了。

景莫延先发现我进门,回过头来对我笑,叫:“肖哥。”

我答应了一声,懒得跟他敷衍,把外套往地上一扔,去洗澡。

半个月前也差不多是这样,结果这瘟神一走,我爸就进了医院。

齐楚跟了过来。

“怎么,又是你爸的事?”我站在浴室里脱衣服,齐楚的影子被光照得淡淡地投在地上。

齐楚没说话,看来就不是。

“这是我的家吗,齐楚?”我平静地问他。

“是。”

“那我还要说多少次,我讨厌景莫延,我不想他出现在我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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