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113)

作者:叶鼎洛

为了这风潮他们夫妻间已经起了几次争执。

自从开了暑假她差不多变得很任性的,无论什么事情她总有独特的见解去对抗君达种种的主张。君达保持着隐忍的态度,就是一种男子对于女子应该稍让一步的宽恕的态度,每每一番议论之后,他的声音便逐渐低下去而终至于缄默了。这一种的状态在他这方面以为是最漂亮的,免得和一个女子争喧的态度,而在她一方面却以为他完全失了男子的毅力,什么事情都是毫无主意的,所以那近乎轻视的话:“你知道什么!”“看你去作吧!”从七月里起便常常被她说出来,君达哩,却还是彻底的让步,常常做出“是的,我的确不知道!”“行,依你这样!”这一类自认吃亏的叹息。

然而为着这风潮,君达因为二年之前之冬的印象感受得太深,所以虽然每下一次忠言辄受一次轻视,而那聒噪的言语,仍不免从他的肚中漏出来,所以他今天还是照样的说。

“你以为这种风潮是极应该有的事情吗?”君达开始有点恨起来。他仍然骑跨在窗槛上。

“什么这原来是不应该的事情!难道校长的压迫手段,刮削学生铜钱的手段是应该的吗?那教员的腐败,职员的卑鄙,一切章程的无理都是应该的吗?学生是应该拿了父母的钱来填他的欲望的吗?”她把手里的纸直投到字纸笼中。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做得很生气地说,诘问她的丈夫。

他们于是又照样争执起来了。

然而这一次的争执君达又照样的输给他的妻子了。灵珊的声音更其高起来:

“你这个人可谓一点丈夫气概也没有的了,胆子简直小得和老鼠一样,什么事也做不出来的,照你这样子,你就算了吧!”她大肆攻击地说。

君达骤然觉得没有对付的话了,他用手巾擦一擦鼻端。

“我不过是免得许多麻烦,其实我从前也闹过风潮的,因为自己闹过风潮,才劝你不要去闹风潮哩!”他终于想出这句话来,于是就决定再不去和她作无益的辩论,仍然保持那免得争喧的态度,作一声自认吃亏的叹息。

不过他知道事情已经很不利了,他只得准备去受校长的埋怨。

又是不出他的所料,这样很不安地过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晚上,校长便有一张条子来请他到公馆里去谈话。

二年前的故事又重新演起来,他自从那时候起便打算终身再不踏进校长的公馆的,如今为了妻子的缘故,不得不再去走一趟。

校长的书房里的情形也和二年前的情形一样,红纱罩的电灯照满着四壁,大写字台油晃晃地亘在中间。当他进去的时候,只听见校长说道:

“真没有法子的时候只有那样办了。”

庶务先生的声音接在后面说:

“一定请他们来弹压吧,顾不得许多的了。”

等到他一进去时,那两个人的声音便寂然。于是君达觉得很寂静,觉得全部的空气归他一个人在负担着。

究竟他现在的资格老了一些,校长再不能把二年前待遇他的待遇待遇他了。稍为把坐在大交椅上的身子动一动:

“你请坐。”用手指着一张沙发。

君达也就开始敢去赏鉴四壁的琳琅。然而他自己觉得可恨得很:就是他以为照现在的境遇很可以不怕惧校长的了,却不知怎的他的心又在懦怯地跳起来,校长对于他的威力仍然是那般大,校长的仪表仍然是那般硕大非凡,仿佛比他大了几十倍。

“并没有别的事,我很不满意灵珊。”校长说。同时由他后面一个门中露出一个漂亮的脑袋,是校长太太在张望君达先生。

君达生恐校长的话越说越威严,而校长的话却果然越说越威严,直至后来,似乎他已相信君达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的了,便忽然和气下来,改变微笑的样子:

“你哪里可以容她这般放肆呢?她既然是你的妻子,你就有监督她的权利,你不能摆出丈夫的架子来吗?”这样替君达设法似地说。“我倒总处处原谅别人的,不想别人处处不原谅我,总之他们这种不守规矩就是自己吃亏的地方,他们求学时代不能守学校的规则,将来到社会上去还能守法律吗?”他再极仁厚地表示自己的心迹。

“他们都是无理取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这样的。”君达很小心地附和起来,一面知道很可以不必再坐下去了,“总之我去劝戒劝戒她。”这样自己对自己似的说了一句,便做得有所斟酌似的立起来了,他走下楼去了。

但是他一走到马路上觉得自己太受冤屈了,他勇猛地回到学校里,正赶上那个铜钟在空中放肆地敲着,学生们又起头在大礼堂上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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