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番外(121)

作者:叶鼎洛

然后他方费了几个黄昏的工夫,把所有卖便宜货的店都走到了,终于买了一条丝围巾,和一顶绒帽子,装在匣子里寄给她!

等到君达把围巾和帽子寄给灵珊之后,果真冬季快到了!一年四季的最黯淡的莫过于冬季!在君达的经验上觉得衰颓而愁苦的也是这下半年的冬季!他从来感到一生的不幸而时时悲叹的常常在冬季,和小姑母渐渐地疏远起来的时候也是在冬季,那另外一个学校的辞退他,为着灵珊进学校而不惬的事情便开始的也是在冬季,而现在这冬季又来了,来得当然比从前更加好生可怕!

不用他自己说,人家也能够看出来。他现在的神气几乎变成另外一个人,人家看见他终日披着一头长头发,裹着一件外套竖来竖去,因为爱好看而终于除不脱的眼镜中,乌黑的瞳仁常常望着脚尖,似乎怕不洁的东西随时污了他的皮鞋一般。令他停止下来的是阅报室和课堂,但他的精神却像注意着另外一样东西。他不大和人家说话,但当许多人在一起谈笑风生时他却突然伸出脑袋来问一句:“什么?”“没有什么。”人家这样回答他,他又悄然引避了。

他变得多疑而且寡落,又完全回到小君达的时代去了;但别人都很误会他,以为他有了一个漂亮的妻子,不用睬其余的人了。这一种误会因而又连及章太太,“他不过靠那漂亮,其实是不道德的!”大家当他转过身时都这样说。

正是十一月中旬,下了两天雪,园中草木已经干枯,披着白雪便像戴孝的一般。还是小姑母看得开些,这一个月的薪水她尚有一点剩余,便说待一礼拜之后和君达到广东店里去吃一顿边炉。但是等不到那一天,当说着这一句话的一天的傍晚,秋香又到学校里来,说后日正是君达母亲的生日,要君达早一天回去,而小姑母则不妨当日过来。君达方始忽然忆起了母亲的生日,但秋香却连忙说这是他的嫡亲姑母和舅母替她做生日,不用他们自己花钱的。

那一天正是残雪初晴,日色明朗。幸亏君达的母亲那一次到学校里去走了一趟,现在总算又是阖家团聚了。特为来庆祝的还是那几个亲戚:便是那荒唐的舅父,严肃的舅母,肥而肿的姑母,长而瘦的姑丈,小姑母,又添了一门新亲,便是灵珊的母亲,那感伤的寡妇亲家母。

这是君达的母亲惟一的快乐的一天,感伤的神气中带着悲哀而惭愧的微笑,大家不要她劳神,所以那胖姑母便和秋香来张罗一切,然而那一只病猫到这时候还没有死,便到厨房里去卸掉一条鲤鱼,以至于那酒席到四点钟才能摆出。

大家来庆祝吧!可以庆祝之事共有两宗:一宗固然是君达的母亲的生日,一宗却是君达有了一个妻子,所以长辈也不把他当小孩子看待,让他端端正正坐在岳母的肩下小姑母的对面。先是大家说吉利话,而后谈到生活,而后议论到菜蔬,而后谈到各人家的将来。由这将来便说到君达的将来了。

“祝姊姊寿高八百,祝君达将来夫唱妇随!”荒唐的舅父第一个说起来,问题便正式向君达方面集中。

“我倒不巴望他们将来好得怎么样,只要能够安安逸逸过日子。”君达的母亲说,她这“巴望”已经巴望得很久了。

“灵珊就只有点儿任性,我常说总要有个耐性的丈夫管束管束她,现在她可真有了一个耐性的丈夫了,君达是真耐得住性子的。”灵珊的母亲说。

“我早说君达是有点福气的,现在不是有了一个能干的老婆了?”胖姑母说。

“虽说不是由父母做主的,可是两下情投意合弄起来的,反比父母作主的好。”荒唐的舅父说。

“新式女子就是有许多事情太露在面上,不过也有好处。”瘦长的姑丈说。

“新式有新式的好处,旧式有旧式的好处,然而现在到哪里去找旧式的?”严肃的舅母说。

只有小姑母不多说话,她自然另有感慨。君达的父亲仍旧看不起小君达,不过因为这儿子既有了妻子,仿佛已是成人,便也不多说话,只尽力的吃着火锅里的鱼片。

“君达呢,也没有别的不好,就是身体太弱!”瘦子姑丈又说。

这一句话令那胖姑母注意到君达的委靡的神气了。

“啊?他的面孔何以这么白呀!白得很不正式,像搽了粉似的,今天剃头的吗?”

“真是不见点儿血色,普通年轻的人都不这样的!”舅母说。

“他从小就如此,现在又太忙。”君达的母亲说。

“那不是这样说的!……”舅父说,于是长辈们各人陈述各人的意见了,胖姑母和舅母全说要吃点补药,灵珊的母亲说不如趁冬天吃几料胶汁药,姑丈是主张吃药酒,而舅父则因为信了耶稣教和西医接近之故说最好是多吸新鲜空气多运动,只有小姑母没有意见,君达的父亲仍然在吃鱼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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