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蹇(55)
村长闻讯赶来,带上了吴嘉荣。
几人离着山体一米远,掌着伞,一时相顾无言。
村长愁得,双眉紧拧。
吴嘉荣看见绵雨下裸露的棕黄色岩壁,淌着泥泞的汁水,像是大山的伤口,正往外冒血,几棵孤零零的树斜着身躯扎在峭壁上,蜿蜒盘桓的树根凹凸不平地刻画出来,似乎只差临门一脚,这树就要随之脱落了。
“现在怎么办?会更严重吗?”吴嘉荣问。
村长摇了摇头:“我得回去打个电话,嘉荣,你通知村民们,近期走这条路绕开一些,别挨着山走。”
“好。”吴嘉荣心倒是悬了起来。
这是孩子们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小路只能从长满杂草的泥地里走,那儿更加不安全,谁知下一脚踩到的是土地还是泥地,孩子们一不留神就能跌进去。
“至于孩子那边,在没得到解决之前,每天都按时先聚集孩子,由老师领着过去。孩子们玩性大,自己走不会抬头看的。”
“哎。”
村长在里屋打电话,吴嘉荣坐在堂前喝热水暖手,雾气糊了他一脸,他支着耳朵捕捉声音,斑斑驳驳的几个字眼,听不大清。
村长出来时叹着气,又显老了几分。
“不大好?”吴嘉荣问。
“一时半会儿没人手,那边问了,说不是大问题,偶尔掉几颗小石子是正常的。”
“就这么不管了吗?”吴嘉荣蹙了蹙眉。
“我明日去趟镇上,实在不行,只能我们自个儿叫人来修。”
吴嘉荣看了看村长,张张口,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回了句“好”。
村子里的账目早就赤字了。
雨天本就令吴嘉荣精神萎靡,更别提出了这么一茬,夜里愈发无法入眠,总觉得心头压着什么,直喘不过气来。
等捱到后半夜,吴嘉荣这才小心翼翼地摸起身,静悄悄地披上棉服,出了门。
小雨彼时已经停了好一会儿,地面半湿不干,土壤的湿气混着冬风的凛冽,成了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味道。
吴嘉荣在睡不着的深夜,喜欢走到那条狭窄的石子梯,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河水。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但如果人沉在河流里,永远随河流流动,那不管几次都永远踏在同一条河流里。
而吴嘉荣则一直沉在河里。
江颐钧睡眠向来不大好,睡得浅,在吴嘉荣消失的这半年以来,他几乎没有安稳地睡过。
他倒不是真的怕冷。他暖和极了。
只是躺在吴嘉荣身边时,他好像才能有那么点放松。
以至于后半夜,江颐钧又惊醒了过来。
吴嘉荣不在身边,温度趋于寒风。
江颐钧冷不丁地坐了起来,莫名地心悸。
吴嘉荣会不会又像那天一样,什么东西也不带走,一声不吭地逃走了。
他沿着漆黑的夜色,在平梁村冰凉的青石板路上摸索着,试图在空气中收获一丝吴嘉荣的气息,以此找寻吴嘉荣的身影。
寂寥无声里传着他急匆匆的脚步。
月色让十二月冬变得更加冷淡。
江颐钧在两道斑驳墙壁间陡斜的石梯子上看见了吴嘉荣。
继而看见了一条闪着粼粼波光的河面。
吴嘉荣被裹在臃肿硕大的棉服之中,撑着下巴,凝固似的望着毫无波澜的河面,一动不动。
河水、吴嘉荣。这样的画面使得把他的记忆倒流拉回了那天。
那天站在桥梁上摇摇欲坠的吴嘉荣,以及底下潺潺流动的河流,急不可耐地准备着吞噬掉吴嘉荣的身躯。
回想起这些,瞬间打消了江颐钧心底微弱的安心。
江颐钧有些愠怒,嘶哑低沉的声音拨开了夜幕:“吴嘉荣!”
吴嘉荣闻声,呆愣愣地转过头来看他,月色描绘着江颐钧的轮廓,像是镀了一层温柔的光。
还未待吴嘉荣站起身来,江颐钧已经两步并做一步,踩着破碎的石子快步走了下来。
有些不大高兴地伸手拉起吴嘉荣的胳膊,吴嘉荣拧了拧眉,他被江颐钧直直拉回了青石板路上。
“江颐钧.....”大晚上不睡觉,你出来拽我做什么啊?吴嘉荣的话只说出了开头三个字,下一秒他就被江颐钧紧紧拥在了怀里。
衣服上攀附着冬日的温度,冰冰凉凉地贴在吴嘉荣的脸颊上,他的鼻息之间能闻到江颐钧的气息,他冒红的耳朵能听见江颐钧的心跳,这些一切与江颐钧相关的,在夜里都被放大、扩散,无孔不入地钻进吴嘉荣的肌肤之中。
江颐钧把他抱得好紧,要使他的骨头脱落,吴嘉荣听到他说:“我好害怕。”
“我以为你又不见了。我以为我又要再花半年、一年的时间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