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敏疗法(72)

作者:卷卷耳

被揉过的皮肤不自觉发痒了起来,方知潋心里百花齐放锣鼓喧天,他傻乎乎地低下头,看着宋非玦的手指在那一小块打转。

“小时候我妈妈说,”方知潋好像没发现这句话有什么歧义,“打完针揉一揉就不疼了。”

宋非玦很清楚他说的是程蕾,沉默几秒,只是“嗯”了一声。

“其实我还挺健忘的。”短暂的寂静过后,方知潋自言自语道。

宋非玦的动作停了,他依然握着方知潋的手腕,再往下一点就能握住手。方知潋的手指细长,手掌却很小,天生比同龄的男孩子都要小一号似的。

“好的事我都七七八八记得,不好的偶尔想起来,也当作忘了。”方知潋说起这些的时候露出的表情不是难过,只是有点怅然,还有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一些情绪。

“他们刚离婚的时候,我爸不去找工作,天天去花天酒地约会吃饭,同院的阿婆说他是咬老软,我是咬老软的细蚊仔。”

或许是方言音韵使然,方知潋说起来这些的语调也软绵绵的:“他想起来才会丢给我几块钱去买吃的,像哄小猫小狗。还有带人回家,有一次我和朋友一起在家玩,他带了个不认识的阿姨回来,我的朋友讲这个好像不是我妈妈,我当时在想——”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困惑。

“很奇怪,我当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是丢脸。而是在想,我妈走了,那她为什么不带我走?”

宋非玦似乎从方知潋的脸上看到了五岁的他,困惑、不解、失落。天大的事落在头上,久而久之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九十九层床垫下的那颗豌豆。

扪心自问,宋非玦看见方知潋的时候,不止一瞬间生出过报复程蕾的念头。

他不是好人,和宋聿名一样,他遗传了宋聿名一半的劣质基因。

“我爸说,因为她觉得我是负担,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方知潋还在低声自言自语。

“但是,不会很奇怪吗?”他忽然抬起了脸,好像很费解,“始作俑者是我爸,出轨的人是他,犯了错的人是他。我妈只是在唯二能选择的两条路中间选择了最正确的那一条,也算有错吗?”

宋非玦对上他的视线,没有回答。

“你说的对,”方知潋已经清楚了答案,“她只是选择对自己负责,没有错。”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宋非玦沉默了很长时间。

宋非玦的记忆被扯回了十一年前的那间办公室,程蕾居高临下地说完那番话,温沛棠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思考。

她握着宋非玦的手很松,轻轻一扯就分开了,但她没有。

当温沛棠重新紧握住宋非玦的手时,宋聿名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那是宋聿名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撕下伪装的假面,他目眦尽裂地扯住温沛棠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拖着她往办公桌上撞,恨不得温沛棠头破血流他才痛快:“离婚?你想都别想!”

一扇门无法隔绝摔打的动静和温沛棠的哭声,但门外却仿佛没有人听见,一片死寂。

宋非玦最后的视线停留在重重摔在地上前的那一刻,程蕾也恰好望了过来。

程蕾关门的动作一滞,她的眼神里或许有不忍,和一点背离本意的矛盾,但她注视着宋非玦的眼睛,还是关上了那扇门。

下一秒,宋非玦错开眼,扑向眼前正在继续施暴的宋聿名。

帮凶有错吗?

宋非玦看着方知潋,就像方知潋说的那样,他也生出了一个存在细微差别的答案。

有错,但帮凶永远都不是始作俑者,而是在唯二的两条路上,选择了错误的那条。

方知潋刚刚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再一抬头却又变了表情,故意缓和气氛似的,抛出一个新的问题:“小猫要叫什么呢?”

宋非玦从短暂的迟疑中抽离出来:“你自己想。”

“好吧……”方知潋托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才斩钉截铁地定下一个名字。

你是月亮,那它是……方知潋眼睫忽闪。

“就叫月牙。”

月牙做完手术出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手术室外有一个个小格子间一样的保温箱,方知潋看着虚弱的月牙被抱进保温箱里,又忧心忡忡地跑去追问医生术后护理的问题。

宋非玦隔着一层保温箱的外壁和月牙对视一眼,做了个口型。

事实证明方知潋完全是多虑了。

不到一个小时,月牙就恢复了一半精神,虽然没有手术前那么活蹦乱跳,但至少边骂骂咧咧边吃完了半个罐头。

方知潋缴费回来,那几只刚出生的小猫已经被放进保温箱围着月牙喝奶了。

而月牙一脸万念俱灰的表情望着保温箱外面,突然呜哇呜哇地制造了几声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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