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握谁+番外(48)

作者:情热枯叶

我听说大部分华人会住在费城东北区,可我很少去那边,遇见同胞的机会微乎极微。

每次就诊完,我会逛去宾大的校园。沿着一条宽阔的灰红拼接砖路,走到宾大地标“love”雕塑,那边常常会有一无所知的游人,争相拍照。我看着他们,再看向远方像教堂一样的红砖蓝顶建筑物,有一霎那淡淡的感慨。我描述不出来这种情绪,尤其在冬令时日暮的校园里,夕阳镶边,井然恢宏的哥特式教学楼在黄昏里安静伫立,彷佛是从上世纪继承下来的,最具代表性的文物遗产。

校园没有边界,与整座城市融为一体。城市的光,来自四面八方,从富人区、贫民区交织闪耀,缓缓漂浮起来,顺着街道脉络蔓延至整间学校,夜晚也升起来了,漆黑的天空落下宽广的帷幕,具体的校园瞬间变成了一座宇宙飞船,我站在船舱里,怀着一种虚幻的失重感,渴望逃离地球。

我在这里,我更希望不在这里。

美国医学科技真得厉害,新的医生给我服用了一种药物,我的情绪和精神明显好转。我不再花大量的时间发呆,反而能集中注意力在功课上面,我的语言还不够好,实验报告的数据还不够完美,埋头于错题,青春倏地溜走,也不失为一种正确的选择。

第二年冬天,我收到了纽约和芝加哥大学的Offer。

我决定先去看看这两座城市,如果有中意的,说不定可以买一套loft公寓,从此安扎,不再颠沛孤独。我的母亲很有钱,我应该替她浪费一点儿,毕竟这两年我这么乖,有节制的挥霍,才能显出我与其他富家子弟一样的正常。

我坐在费城去往纽约的火车上,无所事事,点开微信,开始回复。

元棣和易奕都与我还保持着联系,他们会发来问候,不痛不痒地聊一些日常。每一个暑假,他们都会问我,不回来吗?我说,不行,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完,学业太忙,要搬家.......反正理由嘛,认真找起来可以有一大堆。我有时会厌倦这种一来一往,挑着主题回复。

易奕给我留言,时间是三天前。他告诉我,他这次交往的对象控制欲很强,常常在恩爱的半途中翻出他陈年旧事。有一次,麦宝珈过来找他,语焉不详地打听我的消息,被他现任撞见,以为是某个不甘心的前任,差点闹出乌龙大打出手。他说,潭攀,两年了,你让我替你挡下麦宝珈,可我觉得他的心事仍在冒头,他可能在爱你,他还有一些话想跟你说,你要不要给他机会,就算为了你自己。我听他说,你们是最佳契合,你要知道,遇见过命运,跟梦魇没区别,如果不能解脱,就会一辈子陷在里面。作为一个曾经喜欢你的人来说,我希望你幸福,可幸福是一种责任,我没有资格逼迫你,但我觉得你可以试着让自己轻松一点儿。另外,如果我想得没错,你还在乎他们吧。真正的放下,应该就算他是洪水猛兽,你也能云淡风轻面对。可你并不是这样,对吧。

易奕另起一行,问我,那你这俩年有没有想清楚,到底更在乎谁?

我和麦士钰以及麦宝珈,那都是另一个时空的事了。

我看着他发过来的长篇大论,心里微酸,但更多的是迷惑。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在强行解读我的内心,想要窥视我的生活,给我指出哪条道路更好走。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在我周围盘旋,像一个个执着法仗的鬼,时不时浮现,三令五申地纠正我。

我以为我逃离了那座城市,就再也不会受此侵扰,可有些东西,阴魂不散,像沉重的宿命那般,在时间尽头等着我。

我把手机倒扣在桌板,整个人颓然地朝后仰,重重叹了一口气。

纽约大学在曼哈顿下城区,教学楼围绕整个华盛顿广场而建。和宾大一样,没有绝对城市和校园的区别,混为一体,界限模糊。紫色火炬旗遍布,不少教学楼临街,繁华浮世与书香天堂仅一墙之隔。

我站在人流中,有点走神。

这里比费城更急色匆匆,城市的街角更时髦,同时,逼仄小巷里流浪汉或者醉汉留下的尿骚味更浓。

我想重新开始,可我仍旧在犹疑,根本不知道哪里才是良栖。

我按图索骥找到了Tisch艺术学院,学院楼比我想象中大,门脸很现代化,地下一层有一个巨大的游戏室。亚裔面孔不少,而且从擦肩而过的交谈声中不难判断出,大多数是华人。许久没在公共场合听见的普通话,大量充斥在空间,话语就像咒术,牵扯出人的情绪。

我大概是唯一没有思乡之情的留学生,被曾经习以为常的声音骤然包围,就像火花膨胀,产生出对差的惶恐,一时无法适应。我脸色发白,胸膛微微起伏,有些呼吸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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