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獍徒(13)

作者:清金钩钓

楼下曲声复起,萧成棣不再同他多说,心思又转移到了戏台上。

申时中,枢密院的门口已陆陆续续停了马车,是官员家眷们打发了家中小厮来接他们下班。

虞骁尚未成家,自然是没有这般待遇的,好在出了枢密院转入小巷,拐上几道弯就是他的小院,因而也并未觉得有何不便。

他与同僚们一并出了正门,道别他们上了马车后,他也转身准备归家去。

虞骁脚步一顿,看着来人:“小谢公子?”

谢怀御向他颔首:“虞指挥。”

虞骁走了回去,扶着枢密院的正门,手指在门框上敲了几下,说:“进来谈吧。”

虞骁在前面带路,谢怀御这次入了枢密院的二道门,进了西侧的角院。

虞骁拉开一个房间的门,说:“进来吧。”

谢怀御有些犹疑,说:“不是义父让我来的。”他担心里头会有什么文书之类不方便让他看到。

虞骁说:“无妨,这个角院是专门拨出来给我们公务繁忙时休憩的地方,没有什么机密。”

“啊,好。”谢怀御放下心来,进了屋,虞骁拉过一把椅子来让他坐。

见虞骁又去找茶壶,谢怀御连忙阻止道:“不用麻烦了。”

虞骁其实本来也不准备麻烦,既谢怀御拦了,他就顺水推舟地坐到书案前,说:“小谢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谢怀御想了几套说辞,此刻反倒不想弯弯绕绕了,单刀直入地问:“禁军选拔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么......”虞骁粗略地回忆道:“□□皇帝时,禁军的选拔还是相当严苛的。最粗浅的就是要是管家子弟,要相貌俊秀,而后便是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下,身高则以五尺九寸一分六厘为等[2]......”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谢怀御感到虞骁虚空中用目光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一下,然后说:“小谢公子毕竟年龄还小,过个几年定然是能达到的。”

谢怀御问:“倘若我现在就想入禁军呢,从前也听说过有十二三岁就参了军的。”

虞骁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说:“那些是特殊情况......小谢公子,参军不是闹着玩的。”他猛地想起禁军下位班的现状,说教的话语戛然而止,若如那般,跟闹着玩也没什么区别。

他还是斟酌着说道:“不如还是回去与摄政王商量一下的好。”

谢怀御听出了其中的语调转变,感觉出希望,当即就要把事情做实,说:“这是义父默许了的。”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些特殊情况与世家们为自己后辈安排闲职寄禄官是一样的。

依往常的做法,虞骁多半得将信将疑地派人再去与摄政王确认一遍。然而眼下情形,是摄政王前些日子才与他谈论过谢怀御,祭祀时又彻底定下了谢怀御的身份,入郑都以来,对他的种种亲厚,实在是出人意料,因此谢怀御方才言论,虽然不寻常,却也似乎没有什么去质疑的必要。

“行吧。”虞骁接受了他的说法,在桌案上凌乱的故纸堆里,翻出一张还算平整的纸递给谢怀御,说:“这是给小谢公子将来的时间安排,若还有什么特殊需求,都可以调整。”

谢怀御接过来看了,竟万分巧合地与去陶相府上的时间错开了。他原还打算若是重了许多,便只能再打一次萧寻章的旗号作些改动,如此倒免了一番口舌。

谢怀御盯着虞骁将自己的信息录了文牒,等待明日负责此事的同僚来了才能正式编档,他再催也是无法的,方才离开。

谢怀御回了府,见萧寻章正房的灯已点上了,竟莫名泛上一层心虚来,绕去另一条道回了自己的西厢房。

次日,谢怀御在房中磨蹭了许久,待到萧寻章离了府才出屋练功。想到萧寻章往日里待自己,他后知后觉地有些歉疚,然而并不后悔,只是觉得,或许应当找个机会向萧寻章坦白此事。

萧寻章午时便回府了,看起来面色相当阴沉。杜管家跟在主子身后,问他:“王爷,可是今日议事不顺心?”

萧寻章摇头:“今日没去明理堂。”他看着西厢房,说:“去了枢密院。”

萧寻章让杜管家退下了,径自向西厢房走去,叩响了房门。

谢怀御拉开门,就见萧寻章神色不虞地看着他。谢怀御预感不妙,似乎在他计划之前,事发了。

谢怀御下意识讨好道:“义父......”

萧寻章打断了他:“我还当你是我义父,竟如此有主见!”

萧寻章进了屋,反手拉上了门,再不多走一步,只靠在门框上等着谢怀御解释。

谢怀御连腹稿都没打,硬着头皮说:“义父可还记得,从前你问过我什么?”

——“若大厦难扶,该当如何?”

“我事后想了想,以义父如今权势,都只能兴叹大厦难扶,想来大郑朝已难抗不测风云。世事之难料,正是难料在其猝不及防。义父先前与陶相谈话中,利诱有之,威逼亦有之,想来同盟也易散。若事发时,义父仍如原来孤掌难鸣,未免辛苦。我想早些帮上义父,仅靠陶相按部就班地引领太慢,若我能早些学会处事,便能早些做义父的助力。”

萧寻章蹙眉看着他,说:“实在是太早了。”

谢怀御辩解道:“可我瞧连十二三岁从军都是有的。”

萧寻章神色刚缓和下来,听到这话又是大为光火,叱他:“你知道是什么人十二三岁参军吗?”

——“是罪臣之子。”萧寻章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父亲不是罪臣。”

他转身推开门,说:“跟我走。”

“义父,去哪?”

“枢密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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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择其伉健者迁禁卫,短弱者为厢军:《宋史》卷193《兵志七》。

[2]以五尺九寸一分六厘为等:《宋史》卷166《职官志六》。按宋尺合到现在大约是185~190,意思是谢怀御长大后185起算~

第10章 年关

马车的轮子小心翼翼地从雪地上碾过,发出细碎的声响。车厢内萧寻章与谢怀御二人相对无言,因而那轻微的车辙声将这一方空间衬得空旷起来。

已经很久没人提起过他的亲生父亲了,谢怀御此刻思绪非常混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恍恍惚惚地忆起了些事情,先是幼时父亲教他枪法。接着就直接跳到了一座不认识的府衙内,高大的男人穿着无论怎么润油上色都掩不住锈迹的甲胄,向他和母亲告别。话说完了,母亲强忍着泪水,开口便是重重的呜咽声。男人俯下身来,生锈的甲胄摩擦出刺耳的响动,他抱了抱谢怀御,谢怀御能看到他鬓边早生的华发,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印象了。

然后,他和母亲便被落在了那个陌生的地方,是哪里来着?他努力地回忆着当年周遭的只言片语,好像叫定安。定安又是在哪里?为何后来再没听过了?谢怀御的手不觉间捂上了额头,实在是忆不起来了。

罢了,日后再说。谢怀御拼命抓紧记忆中的细枝末节探寻下去,盲人摸象般猜测着大致的轮廓,生怕自己因小失大,错过了乍现的灵光。

再后来,后来——好像自己生了病,成日里迷迷糊糊的,耳边只有母亲的哭声,母亲为什么哭?没钱了吗?可明明没有再穿粗服乱麻了。

谢怀御的下一段记忆就是在江南萧寻章的宅子中了,他的病不知何时已经好了,冯管家恭恭敬敬地叫他小主子,说是郑都里的摄政王安排来照顾他的。

萧寻章突兀地开口:“定安府,是从前平襄路的首邑。”

嗯?谢怀御茫然地看向他,马车前行了好一段,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不觉间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问:“义父,你不生气了?”

萧寻章心中长叹,大概自己是真的没有办法跟谢怀御动火,只能归结于不愿跟小孩子计较。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说:“你那些想法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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