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树上的女人(面包树系列)(12)

作者:张小娴

我天天躲在家里学习。

「你……你到底是否听到自己拉的每一个音符?」迪之问我。

「听不到。」我说,「我是音盲嘛!我只是牢记着手法,有点象操作一部机器。」

「你不应该叫程韵,在你的细胞里,根本没有韵律。」光蕙说。

「你的牙医怎样?」我问光蕙。

「他很好,只是太缠,天天都要跟我见面。我考试温书,他也要坐在我旁边。」

「他爱你爱得紧要嘛。」我说。

「你跟他有没有做那件事?」迪之问她。

「没有!」光蕙郑重地说。

「你呢?」

「没有!」我说。

「你两个真是圣女贞德。」迪之说。

「你是色欲狂徒。」我们说。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交上新男朋友。」迪之说,「他做飞车特技的。」

「是电影里那种浪子?」我骇然。

「是的。」她笑靥如花,「他随时会死。第一次见他,是在排戏现场。他从熊熊烈火中走出来,那

个场面真是壮丽。」

「好象拍电影。」光蕙说。

「是啊。事后说起,原来我们在那一刻同时都有感觉。我觉得他好象出生入死来见我一面。」

「开始了多久?」我问她。

「一个星期多一天。昨天刚好是我们相识一星期。」

「今次别冲动,看清楚对方才好。」我忠告她。害怕她又吃男人亏。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别以为他做特技人便很粗鲁,他很细心的,这叫做铁汉柔情。」她抱着我

的枕头陶醉得很淫荡。

「陶醉归陶醉,不要把唾液留在我的枕头上。」我提醒她。

「他叫什么名字?」光蕙问她。

「卫安。」

「听起来好象护卫员。」我说。

「他的驾驶技术十分好,他曾经在电影里飞越十八辆车。他告诉我,他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到中

国去,飞越长城。」

「天方夜谭。」我说。

「也不一定没有可能的。」她为他辩护。

「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工作很危险,跟消防员、警察和杀手同列头号危险职业?」光蕙问她。

「最怕没有死掉,却残废了,要你照顾他。你知道吗?你绝对不是那种肯照顾残废的丈夫一生一世

,无尤无怨的女人。你才没有那么情深义重。」我说。

「我就是喜欢他不能给我安全感,他随时会死掉,因此我们相处的每一刻都充满刺激,都害怕下一

刻会成为永诀。每次他离开我身边,我觉得他又回到熊熊烈火里。我从来没有如此断肠地牵挂一个人。

我喜欢那种随时会守寡的感觉。」

对于迪之的想法,我并不感到奇怪。她是那种走进游乐场,便第一时间查询:「哪种机动游戏最危

险?」然后立即跑去玩那种游戏的人。

爱上邓初发,因为他是水上英雄,林正平更不用说,他是天皇巨星。只有那个录音室技师是一个例

外。那段日子,她太苦闷。

迪之的优点是义无反顾,缺点是经常失手。

「什么时候让我一睹你那位赛车英雄的风采呢?」我问迪之。

「立即可以,我叫他来接我,我们一起吃饭。」

卫安驾着他的黑色日本跑车准时来到。他给我的感觉是新区流氓去了尖沙咀。他象个发迹了的新区

少年,穿了在尖沙咀区买的衣服,如此而已。

他似乎迫不及待一显身手,汽车以时速一百八十公里行驶,我和光蕙紧紧抓着门柄,不敢说话,只

有迪之还可以轻轻松松不停跟我说话。

「下个月一号便是金曲颁奖礼,《明天》已经肯定可以成为十大金曲。林放很有机会拿到最佳歌词

奖呢,他有没有请你陪他出席颁奖礼?」

「没有听他提过。」

「你是他的女朋友,没理由不找你陪他呀!」迪之说。

终于到了目的地,我和光蕙松了一口气。

「我可不愿意跟你们一起殉情啊。」我对迪之说。

林方文的确没有跟我提过颁奖礼的事,他不会不打算和我一起出席吧?

那一年,我们三个好朋友同是光明正大谈恋爱,决定一起度除夕,地点我自私地选在卡萨布兰卡,

我希望以后每一年的除夕,我和林方文都会在那里度过。

我提醒林方文:「这一次,你别再忘记。假使你忘了,送歌给我,我也不原谅你。」

他乖乖的没有忘记。迪之和卫安都穿了黑色皮夹克,十分相衬。光蕙和孙维栋同来,孙维栋穿西装

,光蕙穿了一条隆重的长裙,把头发盘在脑后,看来很成熟。我和林方文便显得平凡了,不够新潮也不

够隆重。

三个男人因为三个女人的缘故走在一起,他们其实并没有共同的话题。卫安不断说车,他准备参加

澳门格兰披治大赛。孙维栋纠正我们刷牙的方法。他的生活里,原来只有两件东西--牙齿和光蕙。林

方文比较沉默,他的沉默在他们之间显得特别可爱。

还有十秒便是一九八八年,台上的歌星倒数十下。

「新年快乐!」我们六个人举杯祝愿。

「爱情永固。」迪之高呼。

「女人万岁!」卫安喊着。

「现在是新年,关女人什么事?」迪之笑着骂他。迪之总是爱上智商比她低的男人。

歌台上,一个肥胖的菲律宾女人在唱黑人怨曲,我和林方文在舞池中相拥,我却有难解的心事,还

有十多个小时,便是金曲颁奖礼,他仍然没有邀请我一同出席,他也许不想在那个地方,公开承认我是

他的女朋友。

「明年除夕,我们还会在一起吗?」我问他。

「为什么不会?」他说。

我常常觉得两个人没有可能永远在一起,结合是例外,分开才是必然的。我们都是为终会分开而热

烈相爱。

肥胖女人离开了舞台,一个小提琴手上台表演,琴音凄怨,并不适合那个晚上。

「这是《爱情万岁》。」林方文告诉我。

那一刻,我真想立即告诉他我正在偷偷地学小提琴,而且无数次想过放弃,我好想抱怨他送了一把

小提琴给我,累我受了许多苦,然而,台上的人在拉奏《爱情万岁》,当爱情万岁,还有什么应该抱怨

呢?

离开卡萨布兰卡,迪之提议去的士高,看见我和光蕙都没有表示出多大兴趣,她才机灵地说:「现

在应该是二人世界的时候了,我们分道扬镳。林方文,明天要拿奖呀!我会来捧场!」迪之对林方文说

我们坐在海边,等待一九八八年的日出,伴着我们的不是《明天》,而是沉默。

是我首先忍不住开口:「要不要我陪你去?」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部随身听,把耳筒挂在我的头上,是一首新歌。

「如果情意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扔到海中,

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底沉默……

你的言语,我爱听,却不懂得;

我的沉默,你愿见,却不明白……」

「每年今日,我都会送一首歌给你。」他说。

我凝望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我真恨你。」

「为什么?」

「因为我再离不开你了。」

「女人真是奇怪。」他说。

「如果每年有一首歌,我的一生里,最多只可以得到六十首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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