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和记(64)

作者:碧晴

☆、誓言乎?谎言乎?

回到王府,离晚饭尚有一段时间。前些日子,管家新请了一位园丁,据闻曾专门受雇打理江南四大园林之首的姑苏拙政园。手艺自是万分了得,草木亭台经由他的妙手,皆变得雅致含情曼妙生辉。经过白日里的一番折腾,我心里烦闷得厉害,遂甩了圆润独自前去欣赏这位园丁的杰作。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天空阴沉沉的还飘起丝丝细雨。有道是春雨贵如油,我也懒得打伞,信步徜徉在流水亭台之间,果然得见另一般婉转风光,恍若置身与杏花烟雨的江南水乡,顿觉心旷神怡。心中不由感叹,这园丁果真名不虚传啊。

我静立在折桥上,池塘里的睡莲尚未到开放的时节,只有几片圆滚滚的叶子孤零零地飘浮在水面上。饶是满园春意盎然,旁的花儿万紫千红,反倒更称显出池塘的萧瑟冷清。

我微微叹息,脑袋里乱糟糟的,万千思绪仿佛纠缠的发丝,剪不断理还乱。

今日乃是三月十八,距四月十八,还有整整一个月,三十天。没有人能告诉我怎么办,我仿佛独自立于山巅,孤立无援。我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不知父王母妃是否会在天上望我。若是他们尚在人世,我的处境是不是就不会如此艰难呢?

这厢我正出神,忽然身后有人唤我。

我回头,苏越清不知何时也来了。他撑一把油纸伞,静静地凝视我。眉目淡淡,眼波浅浅,宛若从水墨画中走出。一袭天青色长衫,清风徐过惹得衣袂飘飘。清峭颀秀的身姿在蒙蒙雨丝中,愈发飘渺出尘。

“来,瑶瑶。”他过来,递给我一把伞:“莫要着凉。”

我笑了笑,接过伞打起来:“一点细雨,无妨的。”

“你的身体,淋不得雨。”

“这位园丁的手艺真真是好,这花园倒有了江南的感觉。”空气中有一股清新淡雅的草木芳香,我贪婪地吸一口气,说:“苏大哥,自小我便特别向往江南,话本里的动人故事,大抵是发生在江南草长莺飞的时节。那等才子佳人地,温柔富贵乡,定是难得一见的人间天堂。我顶喜欢端己先生那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只可惜,我身体不好,莫说江南,纵是京城我也出不了。”

“以后会好的。”

“不,没有以后了。”

静默,两个人同时陷入静默。他静静坐在我身旁,一言不发,也不曾追问缘由。

“苏大哥。”半晌,我盯着被细雨打碎的池塘面,平静道:“下午舅舅差人给我捎来口信,说是婚期定了,四月十八。”

他眸光微动,仍是不言不语,没有半分惊讶的神情。

我兀自说下去:“自及笄以来,我一共抗过二十二次赐婚的圣旨,每次都有舅舅兜着。不管要扛多大的压力,只要我说不嫁,他便二话不说将我带到皇上跟前请求退婚。他说,既然瑶瑶不愿意,那便不嫁了吧。可这次,我却再没有选择和反抗的余地,没有人能帮我,我非嫁不可……越清,这次是真的。”

越清,平生第一次这样唤他。

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我不再是那个会向他撒娇耍赖的小姑娘,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女人,一个倾尽八年韶华爱慕他的女人。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真正的答案。

苏越清的身子猛然一颤,眸底渐渐泛起暗淡不明的水色。他的右手紧紧攥起拳,目光飘向远处,仿佛没有焦点。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抬头认真地看进他的双眸,不意外地捕捉到他的一丝慌张。

“八年,你我朝夕相对八年,我不信你对我一丝一毫感觉都没有。”我迫他与我对视,我迫他面对我,更迫他面对他自己的心。

而他,却低头垂眸,分明就在逃避。

我心中一陷,握起他的手,轻轻贴在胸口,道:“你难道感觉不到,这里全部都是你吗?我知道,你的心里也是有我的。越清,是什么?让你顾忌、让你逃避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不能说出来,想办法解决呢?”

他那清亮的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欲语还休,一瞬间便归于沉寂。他潦草地看我一眼,又急急避开,终究艰难地说了一句:“……我没有。”

“你骗人!”我丢掉伞,失态地指着他:“你骗得了你自己,但你骗不了我!”忽觉脸上湿润润的,伸手一摸竟全都是水,也不知是不是雨下大了。“你既然敢昧着良心说你没有逃避,那你敢不敢对皇天后土起誓,说你从来没有喜欢我?”

苏越清面色煞白,双唇褪去血色,握纸伞的手指骨节泛白。

我一字一字说:“八年来,你处处为我着想,恐我忧、恐我惧、恐我悲苦、恐我流离,你对他人冷眼相对,却对我无微不至。你看袁君华不顺眼,会拈酸吃醋,故意与他为难。甚至我平日里对你……那些,你都不曾拒绝。你默许我喜欢我,你根本不曾真正将我推开。难不成,你要告诉我,这些都是我的错觉吗?还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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