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4)

作者:紫玉轻霜

相思望着镜中憔悴失神的自己,忍着泪蘸起丁香红脂,点了丹朱唇妆。

*

梳妆将罢,风势越加猛烈,满屋绛纱帘幔飘飞缭乱,春草忙着将窗子关上,屋外已有人又来催促。

相思垂着眼帘,抱起琵琶出了房门。

雨点淅沥落下,满院碧草丹花摇曳伏低,幽长游廊间亦染湿点点痕迹。

一路行去,不曾见到任何宾客,想来是整个淡粉楼已被设宴者包下。

宿云池位于淡粉楼最幽静处,池畔水榭名为月缕风痕。相思在春草的陪伴下来到此处时,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满池碧波漾动,玲珑睡莲深红浅紫,在雨中静默绽开。

铮铮琴音高低错落,水榭内已坐满宾客饮茶听曲。她垂首入内,向众人道万福,严妈妈向左侧座位间的邹侍郎谄媚道:“听说大人要听相思的弹唱,她特意妆扮到现在,一丁点儿也不敢马虎。”

邹侍郎四十开外,穿一身灰褐团纹直裰,打量着相思却微微皱眉:“怎么今日看上去恹恹的,像是哭过了一般?”

“大人,我……”相思才欲开口乞求,严妈妈连忙拽过她,暗中掐住其手腕,赔笑道,“她年纪还小,早间不听话,被我训斥了几句,因此哭了一场。听到大人驾临,可赶紧收拾齐整了过来,绝没有一丝怠慢。”

“你这位妈妈也着实厉害。”邹侍郎摇头,严妈妈问起是否可以移至涵秋厅内开宴,他道:“正主还未到,怎能开宴?再等等吧。”

近旁的另一人望着满池涟漪,面露难色:“早已过了用饭时间,又下起雨来,也不知道那一位还会不会过来。”

“若是不来应该会遣人来说一声,既然没言语,我们自然只能在这等着了。”邹侍郎饮了几口茶,右侧座位间的一名年轻人随即来到他跟前,躬身持壶注水,微笑道:“今日幸得大人为下官引荐,大人身居高位却能提点晚辈,实在令下官不胜感激。”

“我也只是牵线搭桥罢了,到底如何还得看你自己,不过你一到京城就知道要拜见江大人,也算得上行事机敏……”

邹侍郎还在说着,那倒茶的年轻人始终神情恭谨。站在门侧的相思无意间望去,心头竟忽忽一跳。

他约有二十六七的年纪,身着月白平素绡长袍,俊目深邃,神韵沉稳。

这容貌……竟觉眼熟!

她思绪纷杂,蹙着眉细细回想,忽又听一人笑道:“盛大人不到三十就能进左军都督府,若再得江大人与邹大人提携,他日必定还能再往上升上几级……”

盛?

相思呼吸一促,不禁抬头注视那年轻男子。

他温文含笑,向众官员谦虚应和,这身影面容渐渐地与多年前那个时常来到府中作客的翩翩少年郎重叠……

云、盛两家素有交情,那时她还年幼,姐姐总爱躲在屏风后窥着少年的影姿,被她发现后,眉间眼角尽是羞赧。

那年中秋,她还帮姐姐将绣好的桂花香囊带出府去,送交到在后门口等候已久的少年盛文恺手中,换来一只活灵活现的兔儿爷。

再后来,听闻父亲有意将姐姐许配给他,双方甚至都已经交换了庚帖。却不料父亲一朝倾覆,与他交好的盛大人似乎也受到牵连,自此没了音讯。

谁能料到十年后,盛文恺竟还能在朝为官,她们姐妹却陷在泥淖无法脱身。

水榭中的众人还在谈笑,相思深深呼吸着,克制自己的情绪。一旁的春草看出她的异样,忙偷偷拽了拽她的袖子。却在这时,有人从桥上一路跑来,到门口迅疾道:“江大人到了!”

邹侍郎呛了一口茶,连忙放下杯盏,带着众人匆匆出了水榭。

雨点细密,池上白石曲桥泛起浮光,这一行人急迎至曲桥尽头,不远处碧树掩映的垂花门后已有脚步声错杂迫近。

未等来者踏入园中,邹侍郎已疾行数步,屈身拱手相迎:“大人拨冗冒雨前来赴宴,邹某有失远迎,还请万万恕罪。”紧接着,在其身后的众臣齐齐跪拜,严妈妈等人见状,更是匍匐不敢出声。

滴滴答答的雨乱溅如玉珠,满园人等跪拜静候。

青砖地上的积水濡湿了相思的湖蓝长裙,她跪在曲桥尽端,紧紧抱着琵琶,将头垂得极低。

脚步声越来越近。

寂寂雨声中,有一人步履飒沓,从跪拜的人群中间走过。两列随从肃然跟从,最先者一路紧随为他撑伞。

相思不敢抬头,只望到青砖石浮光映着藏蓝曳撒,银线盘绣出繁复环绕的云雷纹。

“都起来吧,满地雨水,污了衣袍。”

年轻的声音轻描淡写地响起,似乎含着宽宥恩情,却又让人感到漠然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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