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色(60)
然而,当她那小嘴一张,直接道出疑惑的时候,他胸中那团火焰还是立时就窜起了数丈高。
隔了好久,在他微微扯开衣襟,吹了顷刻湖风后,他才将心绪勉强平复下来。
这时,他竖起的耳朵里,却听到背后那小女郎吸鼻子的声音。
那声音很浅、很淡,听来却不乏伤心。
... ...
她没有说话,只是吸了两下鼻子。
喉中隐约呜咽的时候,似乎还能听到些许低低的鼻音。
桓崇心中一惊,他犹豫再三,还是回首向她望了过去。
红衣的小仙子,正安静地侧坐在旁,一动不动。
她一手抚着胸口,长发披拂,模样乖巧,小小的红唇还是微微翘着的。
可那秀气的鼻尖和眼圈,却泛着些可疑的红,在玉白的肌肤上很是显眼。
一时间,血液从他的四肢一下全冲进了他的心脏,桓崇的心音大动,竟如擂鼓。
她是...哭了吗?!
曹家无忧,最是狡黠爱笑。
她怎会哭泣,又怎能哭泣?!
此刻,一向自负的桓崇对着她,竟无端地生出了一种歉疚来。
小女郎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洞察敏锐、好奇旺盛而已,他又何至于待她这般苛刻?!
而他一旦发起怒来,便是凶神恶煞。方才那时,她一定是被自己吓坏了...
小舟划得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桓崇沉默了片刻,他忽而低声开口道,“曹家无忧,你别难过...”
... ...
小女郎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得话,她像个木木的小玉人似的,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甚至连个眼角风,她都没向他扫来一个。
桓崇挫败地低下头去,他搓了搓牙花,顿了顿后,终是道了一句,“...是我不好。”
致歉不难,难得只是之前心中的那道坎。
桓崇望着她,却见小女郎的眼睛,这时才轻轻眨了一眨。
隔了好半晌,她小嘴一张,冷声道,“郎君无有不好。古人云,‘交浅而言深者,愚也。’是我不好,是我蠢到要和郎君攀交情,才会惹得郎君这般不快。”
桓崇张了张口,一时哑然。
... ...
后半段的回程里,无忧不去看桓崇,桓崇的眼光却尽在她的身上。
无忧被他黏腻的眼神瞧得厌烦,于是干脆转过身去。
可就算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那人的视线却还是流连在她的身上,没有一刻移开过。
眼见着河岸就在对面,连云娘的身影都能望个影影绰绰了。
桓崇将手中之桨划得愈发慢了些,他想了想,又道,“今日之事,终是我之过。还望女郎...莫要放在心上。”
眼见着上岸就能甩开他了,无忧再没什么可顾忌的。
她回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像话家常似的道,“我曾见吴郡农人养驴的情景。若是那驴子不听话,他们就会先拿藤条使劲地抽,等把它们抽疼了,性子都磨下去了,再喂给它们甜枣吃。据说,这样调丨教出来的牲畜会更听话。”
桓崇怔愣一下,却听她一语至此,突转讥讽,一字一句道,“桓郎君不愧是落魄世家出身,说话亦是深谙农人之道。先狠狠地给无忧一个巴掌,这时候又来伏低做小...”
她眼睛再一转,言辞直切要害,“我真不明白了,郎君是单纯地想让我忘记方才的事呢?”
“还是...郎君此时此刻,仍存了一颗求娶之心?”
... ...
你不是驴子,就算是驴子,也是驴群中最好看的那只。
桓崇瞧了她一眼,在心中默默回道。
无忧见他眼神古怪,“哼”了一声,刚要转头。
却听那梗了片刻的人,艰难开口,“女郎所言伟丈夫、英雄者,亦需时间的磨炼。若女郎信我,我定会以此身向女郎证明。”
搞了半天,原来还是存了颗求娶之心啊…
无忧唇角弯弯,突地笑出声来,“郎君,算了罢!”
只见她微微歪头,像琢磨他这个人似的,“证明什么的...也就不必了。反正郎君家世低微,另有隐情,非我良人。”
见桓崇的眼睛被她刺得闪了闪,她再伸出一根玉白的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小脸,“不过...”
“如郎君所言,对无忧一直抱持了一片真心。那么,待我新寡后,郎君若仍未成婚,倒可上门求娶。”
说着,她那只精精巧巧的小下巴朝着他扬了起来,“兴许那时,我会再考虑一二。”
————————————————
日月如梭,时光飞逝,才一眨眼的功夫,两年便过去了。
可无忧每每一想到当日的场景,心中便是无比的畅快。
因为,桓崇那厮是被她给生生气跑的。
那日,她刚将一番话说完,便见那人稍霁的面色再度转为铁青。他不仅没再厚着脸皮说过一句关于求娶的话,甚至刚一上岸,他连招呼都几乎忘了同云娘打,便失魂落魄地奔着自己的坐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