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有灯(119)

作者:牵一

秦遥惧怕那个答案,他惧怕面对自己恨父亲的这个事实。

恨一个人是一件会让自己变得很不幸福的事情,尤其是当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的时候,这种不幸福也就跟着翻倍。

秦遥狠狠吸口烟,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光芒,他又想起了柳荫那天说的话。

法律上没有父子关系断绝这一说,关系的终结,只能是其中一方的生命结束。

天地这么大,秦遥想,离他远一点,更远一点。

逃避很可耻,但是有用。

可没有人知道那个所谓“有用”的期限,没人知道可以逃多久。

他就在这样的侥幸中,假装平静却担惊受怕地过活着。

没人能够相信,四季酒店的CEO日日夜夜地担惊受怕。

烟灰簌簌地落在深灰色的长毛绒地毯上,秦遥叼着半截烟头,他想,或许现在就是结束逃避的时候了。

他遇到了一个让自己开始考虑余生很多年该怎么过的人了。

得过且过,喘一天气就活一天的想法结束了。

当天huáng昏时,秦遥给柳荫打了个电话,让她安排秦勇一周后回津城。

时间一晃到了九月下旬,秦遥站在母亲的墓前等人。

津城是典型的中国北方气候,这个时间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山上的落叶纷纷而下,又华美又凄凉,又是一个生命周期的轮回了。

秦遥坐在墓碑前,看着柳荫将人带上来,“这么些年了,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他?妈,你可真是傻。”

“今天把人找过来,让你看他一眼,也让他记记你的好,记起我是他儿子,但愿他能够仁慈一点,对我,好一点。”

他对着墓碑话刚说完,自己就笑了,“算了,不用对我好一点,把我忘了就行。”

“你说好不好?你跟他商量一下,让他看在我是他儿子的份儿上,把我忘了。”秦遥有些固执地重复着。

一会儿功夫,柳荫带着人站在他面前,“秦总,人我带到了。”

他点点头,站起身,拍拍身上沾惹的尘埃和草屑。

秦勇有些不耐烦,“把我带到这里gān什……”

一眼就瞥见了墓碑上的照片,那是一个笑得很腼腆的女人,长发挽成低矮的发髻,温婉而良善。

柳荫悄悄地走到远处,给他们两个留出空间。

“妈生前就喜欢安静的地方,这地方你看合适吗?”秦遥淡淡地开口。

秦勇没说话,他无赖混账惯了,早就不知道脸皮尊严是个什么东西了,只是在这个女人面前,这个会为他守住破旧院落的傻女人,这个会为他生养子女的傻女人,这个会为他豁出命去的傻女人,他感到无地自容。

喉咙间发gān,渐渐有烧灼的感觉。

墓碑上刻着母亲,妻子。

这是这个女人一生之中很沉重的两个角色,耗尽她几乎一生的心血,最后也不出所料地,熬gān了她的灯油。

秦勇的眼睛里已经污浊,面相因为常年的赌博躲债而没了生气,良好的五官也让人觉得可鄙。

这是一个大部分时间受本能驱使的人的模样,已经显露出半人半shòu的形状。

“妈死的那天,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别怨你。”

与公墓遥遥相对的是连绵的群山,那里已经是一片苍青色,云霭笼罩其间,空灵得像是仙境。

已经许多年不曾愧疚的秦勇,在这一刻用愤怒代替了让自己痛苦的愧疚,“都这么多年了,老子早就不记得了。”

意料之中的反应,秦遥并无波动。

“你欠的高利贷,我已经还了,不会有人再找你要债了,那个院子,我也买回来了,你没处去就回去吧,妈想看到你平安。”

山风之中,秦勇只觉得恐惧。

他有些想逃跑,他不敢见这个傻女人。

看着仓皇下山的佝偻身影,秦遥的脸上冷若冰霜,还好,他还知道怕。

“妈,希望他还念着你,希望他能忘记我。”

柳荫走过来,“秦总,用不用拦住您父亲?”

“不用,他见着了,我也就什么都不用说了。便利店的事,办好了么?”

“办好了,明天就可以移jiāo给您父亲。便利店的盈利收支都很容易操作,您不用担心,这个便利店足够您父亲生活。”

“嗯。”

秦遥双手插在裤兜里往山下走,柳荫隔着他几米远走在后头,她知道现在的老板需要自己的空间。

九月底很快就来了,粤东还是盛夏的模样,这里拥有着仿佛怎么也不会结束的夏天。

明轩和启栎的婚礼在十一,这一个月紧锣密鼓地布置准备,各方都有些力竭的意思了。

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粤东机场的T2航站楼外,驾驶座上的男人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胳膊随意搭在方向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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