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27)

作者:陆归

“年年?”

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揶揄的味道,令他猝不及防。

“你妈叫你年年?”

费嘉年有点尴尬,但尚能保持镇定,“嗯,小名。”

“好像小朋友。”

“在她眼里,我就是小朋友。”

电梯到了一楼,费嘉年陪着她走到医院大厅门口,她突然站住,懊恼地挠挠头:“我开车来了,车在地下一层。”

“你现在去找朋友吃饭?”

“她还有事,我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天空中有星星,深秋初冬冷冽的空气迎面扑来,费嘉年小小地打了个冷颤。他其实还挺喜欢这种季节的,稍微有点冷,不至于冰冻三尺,又不下雨,很适合捧着茶散步。

一个念头在脑袋里蠢蠢欲动,他试着按了按,没按下去。兴许是因为天气很好,也可能是因为在父母当中耗费的精力太多,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天就放假好了。

“请你喝东西吧。”

医院门口就有咖啡店,费嘉年点了热牛奶,扭头问纪南:“你要喝什么?”

纪南噼里啪啦报出一串品名,驾轻就熟,拿到手里是一杯热乎乎的咖啡,上面盖了奶油和榛果粒,闻起来有冬天的味道,暖融融的,让费嘉年想起大学时,他在学校外面的咖啡店打工,朋友们经常来这里刷夜备考,他用员工折扣请大家喝饮料。

“费嘉年?”纪南的手在眼前挥舞,把他从碎片式的回忆中拉了出来,“走吗?”

“不坐?”

“……散散步吧。”

不久前两人相顾无言埋头吃饭的场景尚在眼前,一想到要跟费嘉年面对面坐下来,她就害怕。不如走一走,并排站着也不会有视线接触,挺好。

道路上车水马龙,两个人走在人行道上,脚下都是梧桐树的落叶,纪南无聊透顶,也有意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故意把叶子踩得咔嚓咔嚓响。费嘉年看得有趣,“好玩吗?”

她抬起头,愣了愣,“好玩。”

“我们家以前养小狗,小狗也特别爱玩树叶。”

他是没话找话,说出来了才觉得不妥,心里很懊恼。没想到纪南根本不在意,“你家还养过狗?真好。”她在虚空中比了比,“我捡过这么大的小狗,放学路上捡的,装在纸板里弄回来。”

“有没有养下去?”

“没有。”她抿嘴,“我爸不让,养了一礼拜,被他扔了。”

费嘉年怔了怔。说起童年时偶遇的小动物,她好像已经不在意了,又好像依然耿耿于怀,他看不透,也就不知道如何回应。

这个话题走进了死胡同,纪南喝了口热饮,开启新话题:“你爸妈身体还挺好。”

“……嗯。”他轻声应和,似乎是认同。

“吵架中气足,说明心肺功能好。”纪南歪理一套一套的,“心肺功能好呢,很多中老年人常见疾病就不必担心了……你笑什么?”

笑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她好像天生知道怎么宽慰人,天大的事情到了她那儿,不过是两个玩笑,解决的办法总会有的,先把你逗笑了再说。

费嘉年点点自己的嘴角,“这儿。”

纪南不明所以,伸手摸了摸,什么也没有,只有出门前刚涂的保湿润肤乳。

“这儿。”

“哪里?”

她嘴角挂着硕大一块奶油,费嘉年看着碍眼,实在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点了点。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的动作延迟了半秒。

半秒钟不算长,但在这种距离之下就显得尤为刻意。纪南从咖啡店薅了几张纸巾出来,一通乱擦,问:“还有吗?”

“没有了。”费嘉年转过身去,“回去吗?不早了。”

回到病房的时候,费建明和何安平都已经走了。

爷爷躺在床上,八点钟都没到,费嘉年知道他肯定还没睡,轻轻叫了一声:“爷爷。”

费承章没有动,叹息声微不可闻。

爸爸的工作不是出了问题,是出了大问题。他讲话吞吞吐吐,又说一半藏一半,又经过爷爷中间转述,费嘉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今年三月份,他在朋友儿子的婚宴上喝醉了酒,半夜爬进单位围墙里,被新来的保安抓住,送去了派出所。这一通闹弄得全单位上下都知道,连隔壁兄弟单位的都开他玩笑,费建明的职务本就是靠几十年资历熬出来的,他一贯觉得没什么意思,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辞了工作,跑到朋友的建筑公司里上班。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连费建明自己都觉得尴尬,因此也一直没跟家里人交待,直到今天被何安平步步紧逼,退到无路可退了,才破罐破摔地都说了出来。

费承章在本市当了四十年老师,什么样的学生都教过,就是教不好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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