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199)

作者:水怀珠

察觉其走近,官家低头,手在下颔处抚弄片刻,朝后一偏头道:“送奚大夫出宫吧。”

声音相较进去时,俨然已疲惫得生气寥寥。

崔全海心绪更沉,克制去细看官家的冲动,上前一步去接奚长生,掀眼一看,灯下少年亦是愁眉锁眼,意气全无。

细细一想,似乎打离开产房起,这少年脸上就是不曾流露过什么喜色的……

崔全海皱紧眉头,压下心头猜忌,请奚长生随自己离宫。

官家默站檐下,垂着头沉吟片刻,朝庭中伺候于福宁殿的宫女道:“小皇子……何在?”

宫女忙答:“回禀官家,稳婆刚给小皇子浴完身,眼下正抱着在后殿休憩呢。”

官家点头,哑声:“带朕去看看罢。”

浓云消散,彻照禁廷的一轮明月仅剩淡淡冷痕,风一吹,微弱如一盏残灯。

离开福宁殿后,奚长生对崔全海一揖,道:“多谢中贵人相送,后面的路,由禁军护送草民离开即可,中贵人还是回去陪陪官家吧。”

奚长生这一句,更印证了崔全海心中的谶言,毕竟是禁廷中最七窍玲珑之人,便是不懂奚长生的讳语,又怎么可能不懂官家刚刚的那番神情?

崔全海再次谢过奚长生今夜的及时相救,叮嘱禁军几句后,复又请奚长生一会儿在东华门那儿稍后片刻,等内侍前去把官家今夜赏赐的金银取来奉上。

虽然奚长生推辞,但崔全海还是坚持圣命不可违,一再请奚长生收下,待得其点头,这方踅身回福宁殿去了。

倏而夜风渐起,把褚红宫墙上的斑驳月影吹得寥寥落落,奚长生抬头,看一眼虚空里飘然而降的梧桐叶,哀叹一声,寞然启程。

及至甬路前,几个薄薄的人影曳在地砖上,奚长生缓缓抬头,愣住。

夜色苍茫,残星寥落,容央袖手站在宫墙下,苍白的脸被溶溶冷月相照,愈显冷如寒霜,奚长生怔然道:“殿下……”

容央衣袂被夜风吹拂,一双大眼中的光芒也仿佛摇摇欲坠。

“还真是你啊。”语气寂寥又冷峭,是截然不同于上次相见时的恼怒。

奚长生心里更慌,不及回应,容央蓦地一笑:“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

早知道……

不知是不是月色在变冷,变淡,面前帝姬的笑容越来越给人锥心之感,奚长生脚下不由自主迈开,似乎想要上前解释。

然而对面的人根本不给他任何回应的机会,眸光一敛,拂袖而去,身影虽然小小一个,却竟走出了决绝之感。

奚长生彻底呆愣在原地。

提灯的荼白、雪青慌忙去追,褚怿眉眼沉黑,静静把面前少年深看一眼,转身离去。

嘉仪帝姬的马车驶离宫城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深秋的晨雾冷沁沁的,挟在风里,吹得人直打喷嚏。

褚怿伸手把容央面前的那一扇车窗关上,容央固执地又去打开,被褚怿再次关上。

“啪——”

气势显然比她足多了。

容央冷冷的鼻头一酸,情绪立刻就上来了。

眼看那双单薄的小肩膀开始起伏,褚怿放缓语气,开解道:“大夫救人,天经地义。”

容央别开脸,强忍住在眼眶边打转的泪水。

她何尝不知道大夫救人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她只是恨,恨本来可以遭此横祸的吕氏被奚长生所救,恨吕氏有惊无险地诞下龙子,恨从此以后,赵彭、自己、乃至褚家的命运都将被大大改写,被一场场或主动、或被动的风波卷入深渊……

如果父亲没有为保住自己而封吕氏做皇后该多好。

如果没有那劳什子的和亲该多好。

如果褚家军不曾被朝中奸臣所害,在金坡关折兵大败,该多好……

然而现实却是,曾经美满平和的局面尽数被打破,从中作梗的罪魁祸首仍旧稳居上位,甚至很快就会借吕氏诞嗣之风风生水起,重新如日中天……

巨大的悲愤、绝望顷刻侵占脑海,容央抹开眼边的泪,情绪越来越激动。

褚怿把人抱过来,容央挣扎,褚怿蹙眉:“跟我闹什么……”

他声音低低的,似有一分恼,又似有一分委屈。然而无论是恼,还是委屈,都令容央此刻的悲酸越发强烈。

褚怿眸光黯下,低下头,额头抵在她额前,静而坚定地看她:“信命,还是信我?”

容央抽泣着,豆大的泪珠簌簌而下:“都不信!”

褚怿微微停顿:“那信什么?”

容央心灰意冷,破罐破摔:“什么都不信了!”

褚怿哑然失笑,偏头,用大拇指揩去她脸颊上的泪水:“不是还要为我赴汤蹈火,这就垂头丧气,泪眼婆娑了,还赴蹈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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