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165)

作者:青色兔子

走入未央殿前一刻,冯玉还在想着,付家小姐不算白净,若果真为陛下敌体,恐怕深青色的翟服便不甚相宜,若要改换服色,又要与朝中那些老头子好一番纠缠……

“稚宝(冯玉小字)回来了。”皇帝看着他走近,将手中把玩之物抛给他,道:“瞧瞧这玩意儿。”

冯玉下意识接住那物,却见乃是一枚极小极薄的铜片,上面既无文字亦无纹饰,在手中颠了一颠,轻若无物。他抬眼看向皇帝,却见对方眯细着眼睛、隐有怒意,便道:“这便是董卓所铸的小钱么?”

当初董卓放纵士卒在洛阳城中劫掠一空,过后为了维持开支,又将城中铜器与五铢钱搜集起来,熔铸为这等轻薄无轮廓的小钱。后来到长安后,又如法炮制,将长安城中的铜器也都搜集熔铸,都制成这等小钱,购买军需。

刘协道:“这等小钱一枚不足两铢之重,当日董卓滥造无节制,如今外面一石谷都不下万钱之数。逼得百姓无法,只得如苏危所说,既不能得五铢钱,又不敢存小钱,只得以物易物,如此度日。”

冯玉看一眼一旁的苏危,见他立在皇帝身后翻着几枚钱币,暗道,这个皇帝自外面带回来的少坞主倒是对宫廷生活适应良好。他将那一枚小钱轻轻奉回御案,道:“这都是董贼做下的恶。”他想了一想,道:“如今陛下既掌朝政,何不下诏,收回小钱,仍以五铢钱为流通之用?”

刘协叹道:“若真这么容易就好了。如今战乱天灾不断,物价飞涨,换了五铢钱,一样是拿钱买不到东西的。袁绍等人军中,如今都只收缴谷帛实物,不用钱币了。”

冯玉轻声道:“陛下勿怪,臣原也不通财政之事。只曹公子与尚书仆射等几位大臣忙于屯田之事,恐无人为陛下分忧,使陛下忧劳致疾,这才斗胆献策罢了。倒是臣此番往阳安大长公主府中去,殿下使臣带回一则赠礼来。”

刘协这才把心思从钱币上拔|出来,道:“朕之姑母安好?府中都有何人去庆贺?”

冯玉一一答了。

说话间,宫人已经将冯玉带回的那石壁搬了上来。

刘协起身,笑道:“什么好东西,叫姑母特意赠朕?”一面说着,一面上前揭了那红绸。

红绸滑落,露出那精雕细刻的石壁来,刘协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侍立的苏危、冯玉红了脸。

只见石壁上所刻的,乃是桑树下男女野合之图,看样子像是田间地头,一旁还有倒放的农具水器,桑树上的还有几只兴高采烈的猴子。这幅田间春|宫图,极具生活气息,因而格外真实。

刘协手抚石刻线条,赏玩两眼,道:“像是蜀地之景。”

冯玉又以素绢按压升温的两颊,忍笑道:“臣着实没想到……”

苏危大庭广众之下见了这石雕,也红了脸,低了头又有些好奇,不时偷眼去看。

刘协见他俩不自在,笑道:“看嘛,又有什么?诗曰,‘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不正是此画实写?”

冯玉镇定下来,想到在阳安大长公主府中所见,借《楚辞》之语,笑道:“这恐怕是殿下借此石刻,代陛下发问,‘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桑台’。”

刘协见画之时便已明白过来,此时敛了笑意,淡声道:“是朕疏忽了。倒叫她们急了。”

冯玉点到即止,只笑道:“这石壁……?”

刘协看一眼苏危,笑道:“朕见你喜欢,便赐给你如何?”

苏危一愣。

冯玉却是心中一跳。

苏危脸红道:“不不不,臣……”

刘协笑道:“给送到苏危房中去。”

不待苏危推辞,宫人便又以红绸相覆,将那石壁抬了出去。

刘协又道:“姑母对朕多有照拂。伏德如今还在城外督办丈量田地之事,既是姑母寿辰,便给他半日假,叫他回府尽尽孝道。”于是让人传令,接伏德回城,往府中为阳安大长公主祝寿。

“稚宝顶着秋阳跑了这一趟也辛苦了。”刘协望向冯玉,温和道:“下去稍事歇息。各地贡纳礼官还要偏劳你接待。临近年底,千头万绪,稚宝纵然忙乱,却不可少食,若累瘦了,城中多少闺阁小姐都要怪朕。”

冯玉笑道:“不过是入秋气燥,臣减食了几餐而已,却又是谁拿这等小事来烦陛下?”话虽如此,到底心中熨帖,这便退下,待回房宽衣,躺在香汤之中,他却是想道,陛下丝毫没接阳安大长公主的暗示,然而阳安大长公主府中上下为陛下长久以来的助力也不好开罪,却不知陛下要如何行事。

未央殿中,刘协暗叹自己疏忽。他习惯了上一世为帝王时,无人敢置喙他后宫之事。自为献帝以来,虽然处处掣肘,但只是前朝朝政上,忽然被人将手伸到后宫来,刘协还真有些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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