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440)

作者:青色兔子

秦仲一一答了,虽然有些紧张磕巴,但回答还算清晰明白。

刘协又勉励了他几句, 道:“好好读书,好好做事,不要辜负了曹大人取中你、朝廷栽培你的一片心。”

秦仲血往上涌,说不出话来,只“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好了,别磕坏了脑袋。”刘协笑着,便让他下去了。

秦仲走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好似飘着一般踩在云彩里,往前倒三年,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老秦家的祖坟会冒出这股青烟来。他做了驿丞,还能再次见到提携自己的曹大人,而后竟然还能……面圣!

皇帝比他想象中年轻太多!因他做驿丞这一年来,也能看到朝廷公文,政令深沉周详,似出自长者之手。

在面圣之前,秦仲从未想过随州之外的世界,但今日面圣之后,他忽然生出一股念想,自己也是来不及了,儿子大约也有些晚了,倒是孙子如今方三岁,聪颖可爱,若是从此时开始培养,让孙子读书识字,说不得十数年后,孙子能有这个造化,到长安去,跟随曹大人,在陛下跟前儿做事呢!

想到这里,秦仲黑红的脸上放出光来!

在离开南阳郡的乘舆上,刘协翻着长安来的奏章,对曹昂道:“没什么新鲜的,长安那些老家伙劝朕改元呢。”

已是建安四年末,数日之后就是建安五年,朝廷收复了天下,从十年前十三洲割据到如今,皇帝不啻于重新打造了一个帝国。新朝既然建立,改元也是题中应有义之意。尚书令杨彪等人已经提议很久了,只是皇帝一直觉得这些形式并不紧要,未曾提上日程罢了。

曹昂道:“朝中老大人们心是好的,只是法子还是过去那一套。”

朝中老臣与刘协等人的重点不同,他们年轻时候“上应天道”那一套实践中还是有力的,又讲究名正言顺,与如今仲长统这种大声疾呼“人道为本,天道为末”的狂生认知就不同。

汉朝至今已绵延四百多年,其实在光武帝的时候,就仿佛是老树发了新枝,看似复苏了,生命力已经薄弱。而如今刘协光复天下,就是那已经老去的新枝上又发了一条更细嫩的新枝,既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否则不能够延续,又不能直接下猛药,否则立时就死给你看。所以其中的力度手段,非妙到巅毫不能安然施展。

“子脩竟会因为那驿丞秦仲担忧吗?”刘协并不在意长安奏请改元之事,反倒是想起驿馆中的经历感到有些好笑,此时在路上,看书久了也是眼睛痛,便细细解释道:“子脩大约是为朕那夜在济水舟中说过的话,而感到忧心吧?”

如果皇帝的本意是实现真正的大同世界,那么如秦仲这等的官吏纠集、再起如汝南袁氏一般的大族势力,便是与皇帝的初心背道而驰了。曹昂很不愿意自己走在与皇帝背道而驰的路上,但是他悲哀的发现,凡是手中有权力的人,身边必然会有势力聚集,最终并非本意得出现剥削压迫普通民众的情况。而至少到目前为止,曹昂还没有找到解决之法。

刘协微笑道:“诚如子脩你在驿馆中所言,人们讲求‘偿报’也是本性。”

汉代的察举制之所以最后沦为笑柄,就是因为人有“知恩图报”的心,今日你举荐了我的孙子,来日我也会举荐你的儿子,这是一种不用言明的契约,之所以能流传正是因为参与的人们都遵守了“契约”,而且知道对方也会遵守。

而一旦聚拢成势力之后,排除异己,巩固自己势力,剥削下层,也是人的本性。

但这些刘协并不担忧。

“朕既然敢动祖宗制度,便是因为朕有能力改变人的这些本性。”刘协悠悠道:“朕会让世人意识到,只有加入更广大的群体,并为之奋斗努力,还能真正实现自我的完善。局部的道德存在是可以取代人□□独立性的……”这是属于政治哲学的一部分,便如马克思在《社会契约论》中的论述一般,确立制度的人,要使个体从整体中获得自己的生命与存在。

这说的就深了。

刘协垂眸,低声道:“朕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能让理论与这个时代相适应,这也是他不回长安,四处巡游的原因之一——并不只是为了抚平不定。

改变人的本性!

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能力。

然而此刻曹昂听来,却丝毫不会怀疑皇帝。他只是凝望着自己追随的君主,希望能借由他的目光传达忠诚之心。

皇帝车驾从荆州襄阳城出发,东行进入豫州南阳郡,经随州后,要再次穿过荆州的地界,才能抵达吴郡。

而吴侯孙权早已急不可耐,给如今的荆州持节都督冯玉去信后,便领兵两千抢入荆州,于信阳迎到了皇帝车驾。与吴侯孙权一同前来接驾的,还有他的夫人江东长公主伏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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