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灯+番外(165)

作者:迭冬

  她不想再见他了。

  昭端宁哽住,满脑子的话全忘了,愣愣看着孟逢熹起身往外走。

  孟逢熹的腿已经是又冷又麻,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却有种解脱的痛感,她平日笔直的背脊有些弯曲了,可是说了那样伤筋动骨的一番话,五脏六腑都跟着移了位,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就那样略微佝偻着身子往外走。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你……你好好活着……好不好?我绝不去打扰你……你好好的……好好活着……”

  那个冷静稳重的陛下不见了。

  孟逢熹的话每个字都生着刀刃,把他们两个人都割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隔着十年的光阴和太多的谎言与累累伤痕,谁都不知道面前的人都究竟是谁了。

  孟逢熹原地停住,听完他卑微恳切又语无伦次的话,一瞬间觉得,她只要回头,就能拨开这些年错开的光阴,重新看到十年前的昭端宁。

  但她不能回头,也没办法回头了。

  因为十年前的孟逢熹已死,如今她脚下的,亦是一条不归路。

  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下的虚妄残影罢了。

  没意思,也抓不住。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眨眼,孟逢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说:“好。”

  话音落下,孟逢熹抬脚继续往外走,有冰冷的眼泪慢慢顺着她的脸落在地板上,又被她的裙边带走,只闪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什么也没留下。

  昭端宁定定地看着孟逢熹,看她走得决绝缓慢,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在地上,可是她没有,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她也没有停下或摔倒。

  孟逢熹虽没说,但昭端宁知道,她一定恨极了这里,也恨极了自己,离开这种地方,她怎会犹豫。

  老太监这时又冲进来,惊恐地看着昭端宁,“陛下!娘娘这是怎么回事?这大冷天的!您怎么就这么又放她走了啊?”

  老太监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说了什么,以为孟逢熹是要回禧仪宫,可昭端宁听了他的话,几乎站立不住。

  这大冷天的,怎么就这么放她走了啊?

  因为自己不配留下她。

  昭端宁这般想着,脸色愈发惨白,这时老太监也终于注意到他的异样,快步过来扶住他,“陛下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到底发生何事了?”

  昭端宁感觉有沉甸甸的东西从头顶往下压,往下毫不留情地砸,压得他晕眩窒息,砸得他高大的身形矮小下去,又变回十年前那个窝窝囊囊的四殿下。

  脑子里像是有烧红的铁钉在四下搅动,他弯下腰,不堪重负一般地喘息着,手上紧紧握着老太监伸过来的胳膊,在老太监担忧的目光里,缓慢又沙哑地说道:“她是孟……逢……熹……”

  第二遍了,那三个字像是犹如千斤重,他用尽全力,舌尖都发疼,仍念得艰涩吃力。

  熹字脱口的一瞬间,有滚烫的东西也从他通红的眼眶里脱离,心头毒疮撕裂开,流出脓水,也流出鲜血来,鲜血和脓水混在一块,碰到哪个都是疼,他哽咽着,在剧痛中又念一遍,“她是孟……逢熹……”

  最后的力气好像也竭尽了,身子彻底立不住,眼前天旋地转,他死死抓住老太监,如同稚子刚习得言语,哽声道:“她是孟逢熹。”

  “孟逢熹。”

  “孟逢熹。”

  “孟逢熹。”

  “她是孟逢熹。”

  舌尖泛起血腥味,昭端宁如同着了魔一般,不停地念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刻骨铭心也不停下来。

  刻骨铭心也不够。

  昭端宁要把这失而复得的三个字融到骨血里,只要他的血流不尽,就永远不会丢掉这三个字,什么也夺不走。

  如同十年前,他无能为力地看着妄图刻在脑海里心底的那个名字被黑暗浓雾一点点侵蚀吞没,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变成他心口一道剜不透的瘢疤。

  他今天又亲手一点点把这个名字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拖出来,抠破手指,伤痕累累也要死死抱住,再不弄丢。

  老太监听清楚那三个字的一瞬间,人就都呆住了。

  旧忆被这三个字陡然唤醒,排山倒海扑来,他又看到十年前那个羸弱的少年,跪坐在空荡荡的灵堂上,披麻戴孝,细白指尖血肉模糊地抠进地砖,渗出血丝,嘴里固执地重复着,“她叫孟逢熹……她是孟逢熹……”

  “她……孟姑娘……逢熹……”

  “孟……逢……熹……逢熹啊……”

  “孟……孟…………”少年发出呜咽,弯着腰绝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慌乱无助地恳求着,“别忘啊……别忘……她叫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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