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73)

作者:唯刀百辟

师父不说话时,叶玉棠自不会打扰师父。

师父一说起话来, 那真是个没完没了,叶玉棠就更不想说话了。

有时候她觉得, 师父答应收长孙茂做徒弟, 搞不好就是想弄个话痨上山, 有事没事能陪他聊聊天。但自打长孙茂上山,叶玉棠落得一天比一天烦躁,简直没一日安生。

……

两人清晨出了洛阳城,一路穿行李家庄成片麦田,轻车熟路上了山。

走到百米深沟处,见着少室山溪,叶玉棠捋起裤管,下了河沟,在溪水中掬了抔山泉喝。清凉山泉下肚,整个人霎时神清气爽。她回头,见着岸边立着等她的人,立在溪水里头招招手,道,“溪水好甜。傻站着做什么?下来啊!”

几丛树枝丫遮挡了视线。

长孙茂拨开树枝。

叶玉棠突然盯住了他,目光一点点变得专注。

长孙茂以为她想起了什么,远远凝望着,没敢动。

叶玉棠看了一阵,突然踩着溪边堆积的怪石,几步纵跃,上了那株缀满红果的树。

长孙茂抬头,阳光刺目,枝叶繁茂,枝条颤动,落下几片枯叶。

叶玉棠从树上坠下来,笑容灿烂。

摊开双手,手头满满一把红彤彤的野山枣。

师姐弟两人一路吃着野枣,往一线天上走去。

趁着这当口,叶玉棠复又说起长孙茂拜师入少室山前,在姑苏的种种傻事,笑了个没停。

长孙茂道,“有这么好笑?”

“我那时没什么世面,是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她嘴里山枣咬得爽脆,连带说话时也吐露出一股清甜气息,“你究竟是几时才意识到你师姐乃是个女人?”

长孙茂没吱声。

恰逢两人一前一后,经过一处瀑布下的清潭。

他遥遥望向那个清潭玉|洞,多年前的一幕突然浮现。

灰色僧衣绑带被一圈圈除下,当作发带拢紧长发;宽大僧袍也脱落下来,她背对自己,赤身走进浅潭之中,至水深及腰之处,一钻而入,随后,又在那瀑布底下浮出水面,拢了拢头发,头发、睫毛、肌肤几近湿透;潭水刺骨,激得她嘴唇殷红透顶,眼睛微微眯起,她倒浑然不觉,回过头来,道,“过来,带你去看好东西。”

在她侧身之时,长孙茂看到她浅麦色肌肤,纤长紧致的肢体,微微起伏的曲线一路往上,在他不敢直视之处,再往上,他小心翼翼看过去,细细红绳系一只青玉的海棠叶。

自那时起,他辗转反侧,每天心里头想得都是——原来不是海棠花,是海棠叶。

叶玉棠没注意到他心猿意马,兀自讲了一堆陈年往事,他都没有应。

她顿住脚步,回头问,“你既一早便已认出我,为何不同我打招呼呢?”

长孙茂回过神来,道,“我打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叫了棠儿。”

“我没答应,不作数。”

“我叫你棠儿,你几时有答应过?”

“那倒也是,”叶玉棠瞅了他半晌,道,“你现在这样……稳重,搞得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她盯着此人苍白面容,上手捏了一把,“笑一个。”

长孙茂在她蹂|躏之下,一笑。

这副表情,令叶玉棠险些笑岔了气,道,“……算了,还是别笑了。”

“……”

行了过崖吊桥,这处云雾袅绕的山头便是琉璃寺所在的“天上客”。

琉璃寺便悬在绝壁之上。

叶玉棠从前有问过师父,山上空地方这么多,为什么非得将寺庙悬在悬崖壁上呢?万一哪天地板年久失修,破个大窟窿,于睡梦之中连人带床滚下绝壁怎么办?

师父那时领她去了寺庙茅厕,同她一齐从窗户往下瞧,说,“你看,下头有个什么?”

她低头,瞥见悬崖下头的蓝绿色的堰塞湖。

师父又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吧?”

叶玉棠思来想去,望着外头一株迎客松,“松下说禅”,又望向下头的水,“水上听欸乃”,看了看天上月亮,“月下说剑”,望向远处山涧瀑布,“涧边听瀑布”,又指着远处群山翠翠,“山中听梵呗,方不虚生此耳。”

师父摇摇头,指着那个茅坑。

茅坑实际上就是个方形坑洞,那个洞口下去,直通千丈深渊。

师父说,“在此处解手,就图个方便省事。自打你上山来,为师没有叫你倒过一次恭桶吧?”

原来师傅说的下头,不是悬崖下头的水,而是地上的茅坑。

叶玉棠有时候觉得,自己缺少的不止是慧根,还少了点子幽默感。

不像长孙茂,他那打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竟然和师父乃是一脉相承的。

叶玉棠盯着头顶“琉璃寺”那三个大字,脑子里率先蹦出这么一点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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