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昼(167)

作者:祁允

从前他只是对我视而不见,可他这次回来之后仿佛存心不让我好过,人前装得礼貌绅士,人后时不时提起来我母亲的事情让我难堪。我无法反驳,每次只能装作听不到沉默,而我越是沉默他似乎就越是觉得我是默认越是不爽,他变本加厉地刺激我想要看我失控,可是他根本不懂,我的母亲,在我六岁的时候抛弃了我,给了我一个冷血的父亲和一个永远撕不下去的私生女身份,我连她的脸都已经记不清了,还会为了她而失控崩溃吗?

可能是易庭谦的冷血基因太强大了吧,我遗传到了,他也遗传到了。那两年里我跟他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他不停地刺激我,我沉默以对,他不能伤害到我,但我也并不愿意见到他。可能是我从小成长的环境使然,我一直是很逃避的性格,面对他时我控制不住地感到压迫和拘谨,我不想跟他对抗我也知道我对抗不了,我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让他看不到。那段时间里我找尽了借口避免回去,他似乎也忙于公司的事鲜少回家,我跟他有快三个月的时间没见,直到那一次吃过饭后,他主动要送我回学校。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解到我在学校里的那些事的,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施加压力的,总之最终结果是那个化学老师被逼道歉检讨,承受不了,跳楼自杀了。

当时学校里的人都说,文化人有风骨,一定是受不了屈辱才绝望选择自尽的。我本来就百口莫辩,这下又添上一条人命,我不擅长辩解,可是想躲都无处躲,那段时间我成绩下降得厉害,精神也逐渐严重恍惚,有天晚上下自习前我去学校对面买晚餐,回来时在尖叫和鸣笛声中醒过神来,我站在路中间,一辆车紧急刹在离我半米不到的位置。

我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是重度抑郁,建议我休学回家休息。但是我没有家可以回,我自己也解决不了这件事,我给易庭谦打电话,他的秘书说他在开会,我隔两个小时又打,秘书说他去参加一个重要应酬,临睡前我再次打了一遍,这一次干脆没有人接。

当天晚上我等到了凌晨也没等来易庭谦的电话,在我昏昏沉沉睡过去几个小时之后,天亮的时候,手机响了,不是易庭谦,是他。

他应该是在易庭谦的手机上看到了我打过三次电话,以为我有很急的事,他问我怎么了,可是我面对着他又说不出来。那天他好像喝了酒,语气很不耐烦,照例阴阳怪气地损了我几句之后,见我也没有回应,就把电话挂了。我茫然无措握着手机,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才联系上易庭谦,几分钟之后,手机又响了。

还是他。

这次他直接沉声问我,是不是想转学。我有些诧异,没敢问也没敢沉默太久,嗯了一声。他先是冷笑,把我整个人都羞耻难堪地吊起来,然后又慢悠悠地说他会处理,让我明天就可以不用去学校了。

我没有应声,他也没有挂断电话。那一瞬的寂静很诡异,我混乱揣测着他的想法,试探着说了句谢谢,他像是不太爱听,嗤笑一声,叫了遍我的名字:「裴旖?」

我没敢应,他继续嘲讽:「你被人欺负成那样,你真是易庭谦的女儿吗?」

还没等我反应,他又把电话挂了。那天之后我就转了学,中间有两周空档的时间我无处可去,我打算去酒店,但他先一步让司机来接我,司机给我送到他的一处公寓,里面空旷简洁,看起来他不常留宿在这里。

我原本有些不安,也脑洞很大地想了很多可能的危险,但是他毕竟没有真的伤害过我,而且跟我有同父血缘,又才刚刚帮助过我,我似乎不该把人性想得那么恶劣。我提心吊胆地住了几天后都没有发生异常,直到最后一天夜里,他回来了。

我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以为有小偷,当然后来清醒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这种高端公寓怎么可能有小偷。当时我慌不择路躲进了衣柜里,大气都不敢出,门外的人进来后打开灯,在客厅里走了一圈,我听见他在喝水,放下时杯子磕到桌面上,我又听到他坐进沙发里,似乎是疲倦长出了口气,害怕中我还意识不清地想,怎么有这么嚣张的小偷啊,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朝卧室的方向走过来。

我心脏砰砰直跳,紧张抓紧了衣柜门,他在门外轻轻敲了两声,见没人应,稍微加重力道又敲了两声,还是没声音,他似乎有些烦了,猛地踹了一脚门。

我哆嗦着缩在衣柜角落里,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慌张环顾衣柜里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挡或者防身,可是那里面只有两件衬衫,连衣架都是干洗店那种塑料的。我攥着那那件衬衫下摆,心脏简直恐惧得要蹦出胸膛,对方似乎是在房间里停了停,几乎没有犹豫地朝衣柜走了过来。我绝望闭了闭眼睛,浑身紧绷,呼吸都停住了,突然,身前的门被人一把拉开,客厅里的光远远渗了进来,他站在衣柜外看着我,眉头皱起,颇为嫌弃无语:「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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