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309)

作者:青衣呀

这三天,李玙没有来过乐水居一步,连翠羽、长生都不曾露面,打发铃兰去仁山殿问候,只回说不想见人。

杜若听了,叫铃兰把他落下的手炉扇套等收拾出来送过去,多一句话没有。

仁山殿。

张秋微与李玙相识于内宫深处,近二十年累积,亲眼目睹他慢慢将身边人淘换到位,把忠于圣人的,忠于王皇后的,忠于窦家的,乃至有家眷的,有结义兄弟的,有恩人有包袱的,一个个清理掉,只留下无木可栖的。

这份儿耐性,漫说寻常人比不了,就连寻常野兽譬如老虎豹子都比不了。

照从前宫里头善讲故事的老嬷嬷的话说,世上就只有狼,能忍住三五十天饿着肚子,绕着羊群转圈子不扑出去,只求一个最佳时机,一击而中。

打从李玙到家,张孺人就整理好衣装等待召见了。

果不其然,他在明月院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待住,长生已经匆忙闯入淡雪阁,翘首以盼的张孺人施施然站起来。

“走吧。”

她叹了口气,“没砸东西吧?”

长生摇头,“这几年王爷性子软和好些。”

“二十五六岁的人,性子哪还能变?是城府又深啦。”

张孺人摇着头一步当先,长生弓着腰低声回话,显见得两人极其熟稔,且比在英芙跟前要恭敬许多。

“不知道王妃说了什么,奴婢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通响,生怕王爷动了手。”

“真打了?”

长生小小的叹了口气。

“——孺人猜不着么?这种事,奴婢怎么敢问?”

“好啦。”

张孺人失笑,心里热腾腾地,回头嗔怪地瞪他一眼,“算你有心维护王爷,还在我跟前胡诌。”

长生念着她,李玙一发脾气就来找她解围,说明她还在他心里。

只可惜,单是信任有什么用,两人青梅竹马的情分,至今未有孩儿……论这一条,她比英芙不如。

她心底发灰,脚底也跟着踉跄。晚来风急,吹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只得拢住领口留住腔子里那点热度。

“孺人莫急。”

长生撵上她的脚步,压低声音道,“还不曾用沉水的。”

两人到仁山殿,长生对守在门口的翠羽道,“去点一盏蜜橘金茶来,别用蔗糖,用蜂蜜调味。”

“难为你还记得。”

张孺人镇定的目光扫在翠羽脸上,吩咐,“过一刻钟,送一碟子砌香樱桃,拼香药藤花进来。”

翠羽一愣,扭头看长生眼色,忙应声前去,长生架着张孺人的胳膊往楼梯上送了一程,在楼梯间站住了。

翠羽领了差事,在茶水间托着腮发怔,恰果儿进来,探手在她眼前一晃,嬉笑着打听。

“翠羽姐姐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今儿真是奇怪。”

“怎么呢?”

果儿随手抓了把瓜子嗑,扭头四处乱看。

案上摆着一个八团吉祥如意楠木托盘,上头搁了个乌金石嵌铜板的盘子,里头盛着两样精致的果品。红的是砌香樱桃,绿的是香药藤花,色泽都极艳丽,盘子又古朴,摆起来跟画儿似的。

“诶,王爷还吃这种妇人嚼着打发时间的东西?”

翠羽白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王爷统共就好吃这么两三样。”

果儿起了疑,面上还是吊儿郎当的,指着翠羽嬉笑。

“你完了。宫里最忌讳说主子喜好,叫长生听见,有你的好果子吃。”

“哎呀!都赖你。”

翠羽反应过来,捂着嘴狠狠瞪他,忍不住道,“你说怪不怪?这等机密张孺人却也知道。”

“那有什么,张孺人打小儿长在宫里,许是早就认识王爷呢。”

“我服侍王爷五六年,可从没见过他俩好声好气,真有情分,何至于回回见了面乌眼鸡似的闹腾。”

一时翠羽进房侍候,见李玙松散地半卧在软榻上,身上淡绿色的松江细布衫子上揉搓的满是皱纹,一头墨样长发松松垂下来,盖住半边肩膀。张孺人坐在榻尾,挂着家常笑意,捏着杏黄色如意绕枝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替他扇着。

翠羽大感诧异。

初初服侍李玙的人,少有不在背后嘀咕他脾气古怪的,然如追随日久,又多会死心塌地,盖因李玙的个性,识人善用,是叫人有奔头的主家。

可近身伺候的活儿还是不好干。

首先,他鼻子极其灵敏,侍女中午吃些口味重的葱姜蒜等物,到夜里奉茶时喘口气儿,他便要瞪眼。

其次,他很讨厌被人揣摩心事,譬如从前吴娘子心细,观察到他爱吃甜味小食,有意投其所好,反被冷待。

但是,大大咧咧不理会他也是不成的,偶然逆了毛,下回必定找机会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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