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86)

作者:奉小满

奉九跳了两支舞后,再也不想跳了,接下来的时间,她手拿一杯荷兰水跟闺蜜们聊着天。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请郑漓跳舞,她看了奉九一眼,怕她醉了再出意外,奉九笑着在她胳膊上轻拧了下,于是郑漓放心地去跳她最喜欢的恰恰。

此时,一个被普普通通的黑色面具推高遮住了半拉额头,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脸惊喜地走了过来,萝莉也很感意外地与他贴面问好,接着给他们做了介绍:这是法国电灯电车贸易公司驻华代表埃布尔,印雅格的亲密朋友。这位法国男人一身黄褐色的格子纹西装,深咖啡色领结,蓄着漂亮的小胡子,褐色头发向后梳得锃亮,铅灰色的眼睛流转多情。

奉九立刻切换到了法语。埃布尔在贝桑松大学里学的是商务专业,毕业后应聘了一个贸易公司,顺理成章地来到上海,又换过两家公司,现在是电灯电车贸易公司代表,人很风趣,学识也渊博,一肚子欧洲文学史倒背如流,奉九很快与之相谈甚欢。

埃布尔来自盛产葡萄酒的阿尔萨斯省,口音很是优雅,喉音更是带着驰名世界的阿尔萨斯甜白葡萄酒般的清芳。奉九正愁原来的法语翻译李应朝两个月前被宁铮派到南京去当常驻代表了,在她武汉的生活圈里,实在没什么能正经八百说法语的人了,而语言又是最鲜活的,几天不练就会生疏,这下来了个机会,奉九于是抓紧与之攀谈。

正在这时,舞厅的门又被推开了,进来了三位男士,都有着高高的个子和健壮的身材,举止潇洒随意,很是惹眼。立刻,几个漂亮的西洋女郎迎了上来。

其中一个略有发福迹象,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一只精致繁复的俄罗斯面具的男人立马浑似湖南人见了辣椒似的粘上去,还不忘回头跟同伴说,“瑞卿,佑安,你们俩来都来了,倒是给点活气儿啊。”

身穿海蓝色天鹅绒晚礼服,戴着堕天使路西法面具的,正是刚刚从南京过来的宁铮;而坚持穿着一身中式古铜色织锦缎长袍,戴红脸关公脸谱面具的,则是闻名全国的粤商包不屈,后者看着前面花蝴蝶一般准备展翅满场飞的已婚男人杨立人,无奈地摇摇头。

宁铮根本没理会他们的官司,幽深的眼眸懒懒地扫视全场,看着卖力演奏的乐队,穿梭的侍者,戴着花里胡哨、稀奇古怪的面具的人们……十年之前,这曾是多熟悉的场景,不过,他早已远离了这样的生活,现在再浸淫其中,陡然间只感到一阵阵的空虚乏味。

宁铮这次开会太忙,每每挂电话回家,争先恐后接电话的,都是小欠儿蹬芽芽和只能蹦几个字儿的坦步尔,待到他吞吞吐吐地问妈妈在哪里,才知道奉九居然去撇下俩孩子到了苏州,看望岳父和大舅子一家去了。

宁铮气结:居然也不告诉自己一声就回娘家了,难道她觉得与在南京的自己联系不上么?自己在南京寓所的电话号码早就写在杨园客厅电话旁的备忘录上了。

今天开会时出了一件大事,明天报纸上肯定又是沸沸扬扬。他似乎做错了,不过回过头来看,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怎么了。

他无法带着这样混乱的情绪登门拜见老丈人,更无法面对已冷战许久的太太。

出了事后,现场一片混乱,会也暂时开不成了。他干脆驾机飞到了上海,因为他知道久未谋面的好友包不屈最近一直在上海做生意。他们谈了很久的话,接着又遇到了前来找包不屈谈生意的杨立人。杨立人见他面色不虞,于是硬拉着他来这儿散心。

此时他的心里涌起一阵懊悔: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万一奉九那个小醋缸知道了,能不能更生气了?自婚后两年才跟心上的这个人有了夫妻之实后,他的心里总是满当当的,只要跟她在一起,即使各做各的事,也是浑身舒坦的。

他喜欢温厚的家庭生活氛围,因为这是他从小就欠缺的;而太太是位高明的生活家,这些年不管走到哪里,她总有本事把即便是一个临时的住所也布置得舒适温馨,充满了安稳的味道,让所有人都能甘其食,安其居;而有了孩子后,他更愿意把所有的闲暇,都用在跟他们在一起,哪怕只是读一本书,或是教女儿骑马射击,或是弯着腰陪儿子学习走路。

这里的音乐太喧嚣,烟气太重,空气太稀薄,看来到底年龄大了,他已经不适合这里了,今晚真的来错了,他要马上离开。

他刚要把散漫的目光收回来,却无意间滑过宽敞的舞厅最里面角落处的一只银白面具,上面独出心裁地画着一只正抡着金箍棒大闹天宫的——美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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