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247)

作者:日曜三

秦阙凝着他,审视的目光隐隐现出从未有过的柔和,撩起袍摆,默声不语地坐到矮凳上,取出一只绣纹布包解开。

那里面密密地排着一丛指许长的针,银光锃亮。

他挑拣得很仔细,斟酌着从中选出一根来,在烛焰上过火,同时狭眸凝神推敲,好半晌才思索着落在离他伤处上方不远的箕门穴上。

“这一针下去,便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了,老夫再多一句嘴……你可真的想好了么?”

像觉得这纯是多此一问,裴玄思淡笑了下,毫不在意地阖眼向后躺。

下一瞬,腿上银针顶刺的触感倏然下沉,前端轻而易举的戳进穴位中。

雪整整下了一夜,楼台院落都已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晨间雪霁,日头又爬上半空里,那光映着雪,徒然耀眼刺目,竟觉不出一丝暖和气来。

后院各处的门窗照旧掩得死死的,落地罩外的也挂起了厚实的棉帐。

裴府老家院揉着红肿的眼圈,低声叫仆厮挑亮灯火,拿到拔步床前。

隔着纱幔,隐约能瞧见床榻上的人面色煞白,鼻息似沉非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坐在床头把脉的御医枯着眉头,脸色犹疑,又迷惑不定,过了好半晌才收了枕垫,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塞回帐内。

“敢问医官,我……我家公子究竟怎么样了?”

老家院暗地里觑他脸色不好看,早就提心吊胆,这时见号完了脉,慌不迭地就上前询问。

那御医本来无意同一个老仆说话,但毕竟是安排下的官差,又有圣上身边的公公交代过话,自然不好端架子推脱,于是瞥眼朝外面示意。

老家院赶忙比个手相请,小心撩开棉帐,把他让到外厅,又叫下面奉上茶水、热手巾。

那御医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先擦了手脸,呷了口茶润过喉之后,才端着架势道:“依着刚才所见,裴军使脉象细迟,血气亏虚之类大抵都是如此,至于伤处么,也都瞧过了,当初处置是合宜的,药也用的得当,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且先将养几日再看情形吧。”

“那……那为何到现在人还昏迷不醒呢?”老家院听他说得全是些清汤寡水的场面话,一点实信都没有,不由更急了。

那御医端茶的手顿了下,余光瞥着他:“之前忘了问,裴军使什么时候开始这般情形的?”

“可就是昨日英国国公府那个薛世子来过之后……”

老家院负气冲口而出,醒觉不妥,又尴尬地改口:“唉,就是伤后不久的事,起初还好好的,后来就人事不知了,叫不叫醒,哪回伤了也不至如此啊……敢问医官可知道,这……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那御医转了转眼珠,“哦”声淡笑:“这个么,其实……嘿,有些个外伤偶尔会牵连心脉肺经,加之失血过多,亡阳气滞,一时虚脱乏力,引至昏迷,也是常有的事,不必大惊小怪,兴许过几天自然就好了。”

“兴许”这两个字十足透着敷衍的味道。

老家院还想再问,对方已经搁下茶盏起了身:“罢了,时辰不早,本官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呆了,裴军使的伤势若有反复,太医院到时自然还是遣人来,你们不必担心,只管放心便是。”

说着,也不让人送,便告辞而去。

刚出裴府,纷纷扬扬的雪片子又落了下来,满街寒风呼号,几乎没个人影。

乘车沿着回宫的路刚进正阳门,隔着老远就望见牌坊边巷子里那辆红帷金顶的硕大车驾。

那御医赶忙叫停住,自己整了整衣冠,跳下车,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过去,依着规矩行了礼,便恭恭敬敬地呵腰站到窗口下。

“微臣见过昌乐郡主。”

“去裴家瞧过了?”里面声音又沉又涩,显然心绪不大好。

那御医赶忙接口应声:“回郡主,微臣正刚从那里回来。”

“说吧,人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一听正经问起这个,那御医脸色便犯起难来,干咳了一声道:“裴军使的脉象和伤并没什么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照实说!”

急切难抑的口气吓得那御医一颤,可又不能隐瞒不答,腰杆不自禁地又塌了两分,赶忙接口道:“裴军使虽然只是外伤,眼下人却……昏迷不醒,已经有一夜半日的工夫了。”

这一说实话,车里果然声音一变,陡然拔高。

“昏迷不醒?不说只是腿上中了一箭么?他那般如狼似虎的身板,又不是纸糊的,哪会如此不中用?到底怎么回事,快给我明白回话!”

“是,是……”

那御医身子一震,把头沉得更低:“回郡主话,这……这类外伤之症,但凡不在要害上,也没在兵刃上下药淬毒,便不该有什么难治之理,只须用对了药,处置妥当,再细心调养,几天之内便有起色,即便伤筋动骨也不过多拖延些时日。可像裴军使这样……实在是怪得紧。这个,这个……依微臣看来,外伤损耗与六淫七情的病症,从脉象体征上一望便知,血积气停,有些个状况初时不明了,过后才浮现出来也不是没有……”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