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363)

作者:priest

据此,二奶奶断定他那血汗巾是假的,不定从哪找的鸡血狗血抹的。

一开始,二奶奶以为这游手好闲的崔先生是个家道中落的少爷秧子,后来发现还真不是。

前天一场暴雨浇坏了客栈西边的房,还是崔先生帮着修的,修完这鸡贼狮子大开口,抵了十天住店钱。他干起活来其实不孬,锛凿斧锯之类乍一拿起来挺别扭,试几下就利利索索地上了手。说来也奇怪,他那双手上细皮嫩肉的,也没有老茧,做这些事却轻车熟路,仿佛梦里千锤百炼过。

他还能写会算,说得出来的字都会写,二奶奶认为,全镇能达到这种水平的一只手能数过来。于是她就很想不通:干点什么不能成家立业呢?别人这么大年纪,都快给儿女物色婚事了,这崔先生还在到处浪,每天抱着把半吊钱买的破胡琴做白日梦,不是脑袋疼就是屁股疼。

崔先生还涎着脸上楚戏班子里试过曲,人家没要,说这爷们儿吊着张丧脸,拉琴的动静夜哭郎似的,看着不老吉利,带出去怕找打。唯有殷实人家出殡的时候,司仪们愿意叫他去给伴个奏,气氛绝佳,因此他一没钱就盼着有人行“驾鹤礼”。

“二二二……”后厨传来一嗓子卡住了似的声音。

万来客栈的厨子是个结巴,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家人养活不起,索性扔了。二奶奶在一个暴雨夜里将他捡回来,起了个名叫“大雨”,当半个儿拉扯大,十三四岁上就让他跟老厨子学手艺。前年老厨子中了风,小厨子便接了班,人虽傻,但本分能干活。

二奶奶:“干什么?”

厨子一脑门汗,半天憋出一句:“大大大锅、锅炉又……”

后厨的大锅炉是黑市上淘来的,正经八百南宛货,厂里淘汰的,是整个客栈最值钱的东西。烧水烧饭一锅出,别提多方便,就是经年日久,容易出毛病。

二奶奶也弄不明白这些蒸汽玩意,便叫道:“崔先生,锅炉你会不会弄?”

崔先生“嘎吱嘎吱”地葬着秋月与春花,拨冗哼唧了一句:“没吃饭呢。”

“锅炉坏了吃个屁,你给弄好了,抵五天账。”

“哎。”崔先生二话也没有了,挥起大长腿,他两步从楼上迈下来,又“断肠”又“魂销”地奔了傻厨子,修锅炉去了。

“二奶奶喂!”一个跑堂叫道,“有客上门!”

陶二奶奶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刚蒙蒙亮的天色,心道:这么早?

迎到前头一见来客,二奶奶心里就明镜似的,只见那二位客人虽极力往不起眼里打扮,身姿却不像那么回事——背太直了,看远处的时候下意识眯眼,还会时时刻意转头听动静,好像耳朵也不太好使。

这是两位仙尊。

她端起和气生财的笑脸上前福了一福,解释说小店锅炉出了点毛病,贵客要喝热水恐怕得稍坐。

要是过去,她不敢想象自己能跟仙尊这样体面的说话。

开店做生意,三教九流都打交道,她见人并不怯场,只是仙尊们——尤其麒麟卫大人,身上都有股子“仙气”,能压得人抬不起头来,更别提把话说清楚。

可是那天迷迷糊糊的太岁显灵,说了一句“陶县以后再无仙魔”之后,奇了!做梦似的,果然就成真了!外头修士们进来都变得跟凡人一个样,还不如粗手笨脚惯了的凡人灵便,再也没有那些呼风唤雨的鬼神当街斗殴了,连中秋月色都澄澈几分。有外乡回来的,都说陶县同外面完全不一样,留宿一宿都能神清气爽。

那之后,来县里明察暗访的仙人就没断过,万来客栈都接待过好几拨了,陶二奶奶已经能轻易分辨出哪些人是“尊长”。她现在挺欢迎这些人,一来仙尊们手松,花钱没数。二来这些往日里太阳一般不可直视的大人物身上没了那股“仙气”,陶二奶奶便又能言善辩起来,每次挺起腰杆得体地回完仙尊话,她都能暗自得意很久。

正这时,便听外面有马车响,客栈里两位贵客闻声都紧张地站了起来。

陶二奶奶心跳得快了起来:大人物。

就听门帘一响,外面进来一个“纯白”的男子。

此人头发白、衣裳也白,皮肉也不见丁点血色,脸上还戴着一张雪白的面具。

客栈中两位修士忙上前见礼,都唤“师叔祖”。

那“白人”摆摆手进了门,高高在上却不失风度地冲看呆了的陶二奶奶一点头,面具下射出的目光霜雪一般,冷飕飕地刮过这破破烂烂的小客栈。

先到的两个修士侍立两侧,其中一个开口问陶二奶奶:“你是老板?”

“民妇正是。”

那修士便冲她亮了张令牌,又问道:“此处近来见过生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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