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应照我(4)

作者:符黎

折衣也觉自己莫名其妙,“不知道,脑子里响起了一段无量寿。”

“半夜发愿,菩萨能听见吗?”末悟嘲道。

“修行不在昼夜,只在心中。”

“只在心中,莫非菩萨又聋又瞎?”

“你不懂。”折衣不耐烦了。他为何要跟一个阿修罗讲佛法?他日日只知道非圣灭法。

末悟看他半晌,又冷冷地笑了笑。

黑暗令折衣不惯,他起身想点灯,赤足却被冰凉地面激了一下,缩进了袍角里。就算在肮脏的人间,他也能赤足行走,干净得不染片尘;末悟就不一样了,末悟连心都是脏的。他过去曾以为凭自己的修为,花个几千几万年,净化了魔君也非难事——是他太天真了。

就如此次,好歹两百多年未见面了,他以为当有片刻寒暄的——结果仍是他想太多,他和末悟一见面就势必要吵架,终究还是不见为上。

“冷不冷?”末悟忽然开了口。

折衣一怔。

末悟却只盯着他袍角底下若隐若现的脚,“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昨日我虽惨胜,但战事远未结束,我仍要做他们的将军;你……你在,只会碍手碍脚。”

折衣道:“你瞧不起我?”

末悟的语气变了,“你是会骑马拉弓,还是会舞刀弄剑?”

“我,”折衣一甩袖子,灯烛哗地亮起,“骑马我还是会的!你不要平白污蔑人!”

他怒气冲冲地转过身,烛火从后头照来,将他那虚张声势的阴影投落在末悟身上。末悟抬起头看他,无表情地笑,“那你还会什么?”

“我会——”

我会念经解咒,会为你……

这话说不出口,折衣呆在了原地。

末悟看上去是那么冰冷,好像与他过去的冰冷又不太相同,这一回,是真正断绝他梦想的冰冷。

“折衣尊者,若是您忘了,容我提醒您一句。”末悟慢条斯理地说,“离婚这事儿,是您,要离的。”

“您可别反悔啊。”

第4章

折衣抄起手边的博山炉就朝他头脸一通乱砸。

“畜生才反悔!”

他破口大骂。

对了,这才对了。三千年来,他们吵架吵到兴头上,往往折衣都会动手的。但是先动手的总是输了,这道理折衣也明白,他只是气不过。

就连这话骂出口,他也觉出了不对:末悟他,本就是头畜生啊!

果不其然,青年发出了恶意的笑声,他拦也不拦一下,那博山炉砸破他额角又掉落在地,香灰哗啦啦地撒了出来,几乎迷了折衣的眼睛。

他觉得眼睛疼。

“可我也记得,”折衣哑了声音,“当初佛祖赐婚,你也没有异议。”

末悟脸上的笑容滞住了。片刻,他才沉沉地道,“不错,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

一瞬间,折衣想到了他可能发难的各种各样的讽刺。譬如“弥勒老儿”法力无边,强娶强嫁,他不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难道还能反抗了去?譬如西天到底瞧他不顺眼,要派一个眼线来盯着他,拘管着不让他为非作歹,他也就只能虚应故事。

但末悟到底没有接着攻击下去,他只是问,那又怎样。

空气中布满了污浊尘垢,折衣颤颤地抬起眼,元魂里的那一盏长明灯仿佛都将被怨憎会的沙尘所遮蔽——这也是他一定要和离的缘由之一,和末悟在一起,八苦俱苦。

“……折衣?”

可末悟又来唤他。

唤他做什么呢?

折衣只觉得苦。在最初与他合籍为夫妇时,自己还总以为他是当年那头懵懂不知世事的野狼,以为他们就算没有多少深情厚爱,总可以过得安稳平静。折衣曾照着人间夫妇的模样试图与末悟一团和气地相处,他洗手作羹汤,挑灯夜补衣,每当末悟从外归来,他总会到院门口去迎接,为他脱下寒气凛凛的袍甲,为他烧好沐浴的热水,还为他念经清心。折衣本不过无情的造物,没有七情六欲,但若是末悟想要,他也会给,在深夜里缠住末悟的腰身,往对方心口上唤他的名字,末悟、末悟的,在那样的时候,就算末悟要说些不敬神佛的浑话,他也不会反驳。

他曾经是真的想过,要与末悟好好地度过这寂寞永生的。可是原来做夫妇是那么难的事,他做灯做了几万年都平静如水,这才三千年,他已经将种种苦都要尝遍了。

“折衣?”

末悟的声音像染了一丝急切。他忽而站起了身,一手揽过了他的肩膀,折衣下意识要躲,男人的手臂却钳得他往侧旁一拧身——

刹那之间,三根铁箭破空袭来,堪堪擦过了折衣的耳朵,笃笃笃地全部钉在了大帐的木柱上!

铮然一声巨响,外边光焰大盛,映得这营帐中也一片暧昧通红。折衣惶然,他明明施了障眼法的!却听唰地一声,末悟已经拔刀,另一只手抓紧了他细瘦的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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