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掬霙(98)

作者:瓐孍

他一回至东岚别邂逅皇妹,听闻此事,有心要成全这对有情人,便乔装成四公主的模样,坐上了魅面山怪派来的花轿,抬去墨岩山了。那日我方一行人半途撞见的那顶花轿之中,所乘之人便是阿霋,分明近在咫尺,却硬生生擦肩而过,何其悲凉,叫人死也不能瞑目。

虽只相隔数日,但现今的墨岩山已全然不复前几日的模样,整座高山尽是妖风邪气,山上空无一人,那些琼楼玉宇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皆是一片尸山血海,一脚踏在地下,骨头碎裂的咔嚓之声不绝于耳,情状可怖已极。

我循着妖气一路追踪,追到一口大洞之前,洞中暗无天日,深不见底,不知潜伏了多少妖魔鬼怪,可我却顾不得那许多,纵身下跃,有琉璃碎裂之声响在耳畔,大约是撞破了洞中魔障,双足已触到实地。

这口大洞不过是道魔障之门,门后别有洞天,却又是另一个世界,天穹中红云翻滚,竟有三轮烈日,却无多少光亮,目之所及依旧波云诡谲。

我晓得已到了妖魔道,在这条道上,神仙的修为十去其九,使不出多少力气,便如妖魔鬼怪上了九重天也使不出多少力气一般,凶险无比,稍有疏忽便要给人乱任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我随意拣了条路便奔,尚未奔出几步,便见前方黑雾中朦朦胧胧有座宫殿,殿前有小妖戍守,我移形换影溜了进去,只见大殿上有把奇形怪状的黑椅,也不知雕的是什么豺狼虎豹,椅子上却是空空荡荡的,下头有几道台阶,两旁各有三头兽像,每头兽像口中含着条链子,有一人给锁在六条长链中央动弹不得,横倒在台阶之旁,身上披着凤冠霞帔,一身大红嫁衣,却无所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只一眼,我便看出了他是哪个,喉头已苦得犹似吞了黄莲,仿佛给人一把勒住了,满腹措辞要想一吐为快,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便一语不发奔了过去,凑眼去看那人面容,只见他剑眉星眸,脸色苍白如纸,见我凑近,一双剪水秋瞳盛满不可思议,似是不敢置信,认为自己眼花了,想要伸手去揉眼睛,苦于双手被缚,有心无力。

我深知我是无颜面对他的,可事到临头,却有贪心不足,想抱一抱她,厚颜无耻的将他拥在怀中。

“阿霋,你……”

你什么呢?

你还活着。

你怎地在此。

你可怨我

不说了,什么都不必说了。这些年辗转而过的岁月,煎熬得撕心裂肺,此刻已全无知觉,说什么都是废话。

怀中人一动不动,半晌才嘶哑着嗓子道:“宫泽,我适才还念你来着,方才念完你就到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眼泪已抑制不住的往下淌,我热泪盈眶,拼命摇头:“不,我来的太晚了,我对你不住,你想怎么样都依你。”

他嗯了一声,忽然往后退了两步,从我怀中挪了出去,泪眼婆娑的望着我:“这回可当真的”

我想也没想便点头,他道:“那你便听我的,赶紧走罢,快些离开,若是给魅面山怪晓得了,届时即使你想走也无法脱身。”

我无所畏惧:“走不脱便走不脱,我走不脱无所谓今日说什么也要将你平平安安带出去!”

事不宜迟,我随手抽出利剑,斩去他身上的六道枷锁。那六条链子分别扣住了他四肢,项颈及腰身,我用的力气恰到好处,利剑斩下链子便寸寸皲裂,没有伤到他一丝一毫。

正在此时,身后一个褥刀削锅底的声音道:“入界容易出界难,既然来了,便自然是走不脱的。”

我回头一觑,竟是前几日见过的哪位长老,只是当时面见他尚且是仙风道骨的形容,眼下却是妖邪得很。我这厢微微一愣,那长老已瞬行而至,两手抠住了我脉门,令我须臾之间动弹不得,出手之迅捷,真是迅雷不及掩耳。我暗呼不妙,一挣之下,居然纹丝不动,那长老哼了一声,龇出獠牙就要往我脖颈下咬去,旁边一只惨白的手掌无影无踪拍了过来,正好按在他胸腹之间的檀中穴上,这是肉身要害,击中了非死即伤,那长老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摔在一旁爬不起来。

阿霋拉了我手:“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千万不能惊动魅面山怪,”说着口中念念有词,念完了周遭场景骤然一变,已到了墨岩山巅,他正要挥手招来流云腾云驾雾溜之大吉,岂料忽然地动山摇,山峰拦腰塌了下去,山中一人飞升而出,手执拂尘,白衫飘飘,衣袂也飘飘,飘飘然犹如谪仙下界,正是百引。他人在半空便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岁神大人,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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