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153)

作者:阮阮阮烟罗

她听见了,离去的身影微定了定,但还是抬步跨过门槛,头也不回地离开,清纤背影,如惊鸿一掠,飞入冬日天光中,再也不见。

满目所望,唯有淡薄的冬阳,像被天公筛去了全部的光与热,半分暖意,也落不到身上,皇帝人站在原地许久,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初见那一日,他遥遥见她站在绿萼梅下粲然一笑,又遥遥见她踏雪远去、身影消失不见。

那时,他以为她是皇后选来分宠的良家女子,遥遥一见,目光就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却因前朝之故,“矜持”着不肯上前与她相见,不肯让人知道,他第一次见她,就已心生亲近,就已在心里留下了影子。

他想,来日方长,日后总会再见,他目望着她的身影远去,直到消失,心中以为,这只是他们缘分的开始罢了,却没想到,那遥遥一望,就是结束,恰如现在,只能望着她离开,一个人被留在原地,退无路,进无门。

佛寺钟声在晕黄暮光中沉沉响起,惊得栖息寒树的老鸦,纷纷展翅飞起,聒噪群叫,落叶聚还散,寒鸦惊复栖,可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种下的情丝万缕,也无法一根根剔除,相思相见知何日,此生此世,难为情……

暮钟声声,推撞得日光愈冷,天色苍茫,赵东林走近门边,朝内轻道:“陛下,该回宫了……”

皇帝的神智,被这一声轻唤,唤回神来,可心,早已不知沉落何方了,他握紧手中那道奏折,缓步踱出了禅房,吩咐道:“去相府。”

裴相人从官署回府没多久,连官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听门上来报,“圣上驾到”,登时既惊又惑,忙携一家老小,至门前跪迎。

圣上只让裴相留陪说话,令他人皆散,裴家老小又都退下,裴相请圣上至厅中用茶,圣上却道“不必”,只说,“丞相且陪朕在府中走走。”

裴相遵命道“是”,其时天色微黑,他亲自提灯在旁,引着圣上在自家园子闲走,心中暗忖圣上御驾来此,是为何事。

经一道临水长廊走着走着,圣上忽地出声问道:“朕听说,你这宅子,原是定国公府?”

裴相恭声回道:“是,定国公谋逆被诛后,先帝将定国公宅,赐给微臣,做了相府。”

圣上笑问:“满朝文武,怎就独独赐给了丞相?”

裴相两朝为相,辅佐君王父子,先帝心思深沉,不苟言笑,他为人臣时,小心翼翼,奉命唯谨,今上虽常笑语,明面看似宽宏大度,但骨子里却有几分像先帝,圣心难以揣度,喜怒难辨,他实不知圣上突然来此为何,突有此问又是为何,只能恭谨回道:“微臣妄揣先帝之意,想是先帝是在警示微臣,必得时刻鞠躬尽瘁,为大梁朝死而后已,万不可居功自傲,不忠君王,步定国公后尘。”

圣上没对他这番说辞说什么,只又问道:“朕还听说,当时老武安侯与华阳大长公主,想要这宅子来着,只被父皇先赐给了丞相?”

裴相回道:“确有此事”,又补了一句,“只是老武安侯与华阳大长公主开口时,已经晚了,当时先帝已将这宅子赐给了微臣,御命既下,不可再变,不然依先帝对老武安侯和华阳大长公主的恩宠,他们想要这宅子,只是一句话而已。”

圣上闻言叹了一声,“丞相与老武安侯一文一武,都是父皇最为倚重信任的臣子,是父皇留给朕的左膀右臂,原应君臣一心,共守大梁江山,只可惜,老武安侯他,走得太急了……”

圣上叹至此处,微顿了顿道:“朕知道,私底下有声音说,狡兔死,走狗烹,说老武安侯的死,与朕脱不了干系……”

裴相听到这话题,简直背后要冒冷汗,他斟酌着接道:“……小人之言,陛下莫往心里去……”

圣上笑了笑,“看来丞相是不信的。”

裴相语气一万分真挚,“老武安侯既有军功,又有从龙之功,且还是陛下的姑父与岳父,陛下仁义,怎会如此?!”

他道:“陛下仁义之心,当彪炳史册,若非陛下对华阳大长公主手下留情,不想见血,也不必用几年的时间,平和渐进地打压华阳大长公主的势力,陛下为让大长公主与武安侯府能有退路,宁可多花上几年的心思与时间,如此宽和仁义,又怎会与老武安侯之死,有半点牵扯,陛下圣心,岂是那些小人,可以用小人之心,妄加揣测的……”

圣上长叹,“这道理,丞相懂,明郎应该也懂,只可惜朕这姑母不懂,这些年,半点体会不到朕的苦心……不懂也就不懂吧,离不得不懂的那一日,也不远了……”

裴相道:“陛下运筹帷幄,英明神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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