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情书(63)

作者:姜厌辞

空气静了一霎。

乔司月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在转瞬即逝的空白后,她轻声问:“要化疗吗?”

乔崇文没说话,只是摇头。

年岁已高,每次化疗都是一种折磨,再加上病人自己不愿意,深思熟虑后,乔家三兄弟决定尊重老父亲的意愿。

房间里没有开灯,晚冬的夜暗得很快,不到五点,已经褪成黯淡灰,乔崇文的脸没在阴影里,挺括的肩膀耷拉着,形神俱疲。

乔司月没生一张巧嘴,不擅长安慰人,她安静站了会,离开时悄悄把门带上,客厅里乔惟弋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他的笑声盖过电视机里的旁白。

上了年纪,抵抗力弱,癌细胞扩散得很快,没多久爷爷连基本的吞咽动作都变得艰难,吃饭时经常咳出一地饭粒。

那段时间,乔司月经常听见苏蓉和乔崇文在争执,准确来说是苏蓉单方面的牢骚,类似于“你那两兄弟是摆设吗?凭什么就我们家出钱出力照顾你爸?”

说着她又开始忧虑起自己的晚年,对乔司月的说教见缝插针:“我把你养到这么大,给你吃好的穿好的,你以后可不能把我和你爸丢下,老了也不能嫌弃我们麻烦,知道吗?”

乔司月攥紧水笔,极低地嗯一声。

第二年夏天,爷爷病重。乔崇文请了两周的假,没几天苏蓉也赶去明港。

那天下午第一节 课是随堂测验,乔司月没考好,意外的,数学老师这次一句责备都没有。

自习课前,乔司月被叫到办公室,班主任唱了近五分钟的独角戏,才放她回教室。

下午小舅来接她,同行的还有大姨和外公外婆。

乔司月走到半路,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干,定在原地抬不起脚。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忽然肩胛骨传来钝痛,然后是撕裂的声音,地上的影子变成翅膀的形状,却只有半边。

她被拉扯着向上,两秒后摇摇欲坠。

耳边插科打诨的笑声不停歇地响着,班主任的嗓音混进来,模模糊糊的。

她说什么了?

乔司月认真回忆了下,好像是说爷爷今天上午去世了,还有一些安慰的话,最后通通变成:不要让这件事影响到她的学习。

南城到明港差不多三小时的路程,时间在弯弯绕绕的山路里显得格外漫长和枯燥,车上的谈话声一直没停下来过。

乔司月看着车窗外深蓝色的海,忽然听见大姨问:“乔乔,你爷爷走了,你难受吗?”

乔司月脑袋空了一瞬。

小时候,身边的大人总爱问她“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后来乔惟弋出生,问题自然而然地演变成“你爸爸妈妈是不是偏心你的弟弟”。

这一刻,乔司月觉得大姨这问题白痴到和那两个有的一拼。

乔司月咳嗽几声,抬手把口罩拉实。

“感冒了?”

她点头。

大姨让小舅把空调升上几度,注意力转移后,这个话题不了了之。

一下车,含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转瞬被吸进肺里,乔司月呛了几下,重新把口罩戴上。

小院烟雾缭绕,乔司月跪在地上,对着头顶的黑白相框,轻轻唤了声爷爷,脑袋里倏然跳出他们的最后一段对话。

“下学期就初三了?”

“嗯。”

“时间过得真快哟。”

“嗯。”

“乔乔,人的一辈子就这么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穿自己喜欢的衣服,不要留下任何遗憾。”喉咙像含着一大口痰,说话囫囵不清,所以他将语速放得很慢。

乔司月微微愣住,觉得他话里有话,可不等她多想,他剧烈的咳嗽声将她的意识从中剥离开。

三天后,爷爷孤身回到明港,乔司月的这个疑惑随着他的去世最终成为一道无解题。

耳旁骤然响起请来的哭丧人歇斯底里的哭声,乔司月偏头看去,见她脸上全是眼泪,心口微滞。

不是她的亲人,她怎么能哭得这么伤心?

就像在听到爸爸说爷爷罹患癌症,那会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现在的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哭。

也可能是,有人希望她能在特殊的时期给出恰到好处的反应。

可她哭不出来,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堵得难受。

跪拜礼结束,苏蓉将乔司月拉到一边,塞给她一个馒头,“先吃点垫垫肚子。”

乔司月曲指轻轻捏了下,馒头被风吹得硬邦邦的,等苏蓉离开后,她放回袋子里。

很久以前乔司月就知道,明港的气味是单调的,街上到处都是海鲜散发出来的腥臭,这会倒变得丰富起来,掺进去呛鼻的焚香味,反复压迫着她的神经。

她深深吸了口气,穿堂风吹得她脑袋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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