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66)

作者:谢不敏

越玲珑突然想到程家大奶奶的悲惨遭遇,心里不是滋味。她并非不明白母亲的话,只是不愿去深想,她试图安慰着伤感的母亲,埋头娇羞地说:“女儿信三哥。”

越老夫人笑着剜了她一眼,酸溜溜地道:“还没嫁进去,心就偏了?”

“哎呀!娘!”越玲珑臊得无地自容,气呼呼地将越老夫人往厨房外推,“我要给三哥熬汤呢!娘就歇着去吧!”

越老夫人气恼地道:“女大不中留!”

越玲珑慢火熬出一锅补气益血汤给程立平送去时,见越阡仍在床前与程立平交谈,她当下便冷下脸催赶道:“爹,三哥才醒来身子虚,您别说这些糟心的事惹他心烦。夜深了,您早些歇着去吧!”

越阡听出她这话的言外之意,故作伤心地哭诉道:“你这是嫌我碍眼么?女儿长大了,眼里心里也就只有你的心上人,没有爹娘了?”

越玲珑不作声,却是程立平安抚道:“岳父啊,您的话小婿记在了心里,您还是回去歇息吧。”

越阡不过做做样子,他见好就收,对程立平叮嘱了几句话,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叮嘱道:“玲珑,他醒了,夜里不用你一直守着了。你伺候完了,不许再与他一个屋子里睡!”

越玲珑做贼心虚地应了一声,程立平脸上的惊喜却多于意外。等到越玲珑将越阡送出门,再返回喂他喝下一口汤后,他便盯着她问道:“这两日,你都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么?夜里就趴着睡一觉?”

越玲珑被他赤-裸坦诚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嗡嗡应了一声,小声解释道:“你这两日一直在发热,夜里须人守着。你家人送你上山看病养伤,我身为医者,照顾病人是职责所在。”

程立平听她说得冠冕堂皇,也不去揭穿她,笑着从她手中接过碗,劝道:“我没事了,汤我自己会喝,你去睡吧。”

越玲珑抬起憔悴的脸,泪光莹然地看着他,声如蚊蝇:“我想守着三哥。”张嘴,泪水便流出了眼眶,哽咽不能语:“三哥养好了伤,就会上京了,我怕……”

程立平忙放下手中的汤碗,下床将越玲珑拉到床沿坐下,拢起衣袖不停地替她擦着泪,急急地宣誓:“我发誓,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见你!”

越玲珑泣不成声,双肩一抽一抽的尤为可怜。

程立平双手捧起她梨花带雨的脸,对着她的嘴亲了下去。越玲珑顿时睁大眼睛,不哭了。

“别哭了,好不好?”

越玲珑的脑中一片混沌,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只知点头。

第十七章

清晨,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进船舱,铺满海面。天边,一堆堆乌云渐渐散开,撕裂的云彩如同燃起了熊熊烈火,一圈圈向天际蔓延,染红了整片天。

一夜的风雨颠簸,载满船客的铁皮帆船找准航向,在海浪的颠簸下,一点点向天津的码头靠近。

海关各处皆有身穿制服的洋人荷枪站岗巡防,出海、着陆的船客商人挤满了拥挤的码头,程氏兄弟提着两只铁皮箱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耳边充斥着来自天南地北的方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队伍里,一个上海人,一个余姚人,因为你撞了我一下,我踩了你一脚,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争得面红耳赤,却也听不懂对方嘴里叽里呱啦在讲什么。争到后来,家乡话、北京话、外国话轮番上阵,两个年轻小伙子却像是相见恨晚般,竟开始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了。

耳边的争吵不再,程立平顿觉耳根子清静了许多,好容易走出拥挤嘈杂的码头,他放下手提箱理了理领口,满是嘲讽对等在一旁的程立白说道:“大哥,咱们的地盘如今都是洋鬼子在管了,什么世道?”

头顶突然刮过一阵风,程立平一时没护住头上的青黑色缎面瓜皮帽,转眼,那帽子便被吹到了人潮拥挤的码头边。程立平追了几步,无奈码头人太多,他挤到帽子掉落的地方,早已不见了帽子的踪迹;而他却没发现在他之前,已有一双手早在他之前将帽子捡起。

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低低地抱怨道:“晦气!大嫂为我新做的帽子丢了!”

程立白将自己头上的帽子取下为他戴上,笑着宽慰道:“人没丢就好。”

程立平将头上的帽子扶紧,抬头的刹那,意外发现兄长的发间已有了几丝白发,不禁鼻子一酸,硬生生将要出口的一通牢骚憋了回去。从程立白手中接过自己的皮箱,他一声不响地跟在兄长身后,朝街头的旅店走去。

通往小白楼的街道,沿街有剃头匠、擦鞋匠坐在一处闲聊,过来一个洋人擦皮鞋,擦鞋匠便撇下剃头匠,用袖子擦了擦客人的椅子,堆上笑脸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洋文询问着今日第一位上门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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