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独(10)
毕竟起义军和怀王到处搅屎。
我听见了士兵整齐的拔刀声。
“我是良民。”
我弱弱地说。
“你是京都来的。”陈景邑听到我的口音,态度陡然严厉起来,伸手要抓我。
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我很有理由委屈。
因为我跋涉几千里,走过的路比我这辈子都长。
因为我两个月没吃过饱饭,还要整天提心吊胆提防郝计背着我捉虱子吃。
因为我从横白骨万里,几次遇到起义的暴民烧杀抢掠。
只是因为我怕我还没找到陈景邑,陈景邑就先嗝屁儿了。
然后我年纪轻轻就守寡。
没想到这个王八蛋竟然过得比我滋润,我很不平,我很忿忿,我心肝脾肺肾都起火。
“陈景邑我不就是喝你一……二、三、四、五、六碗粥吗?至于吗?陈景邑你做人适可而止,不要太上脸了!”
我把粥碗掼到陈景邑的脸上。
他偏头躲过了。
他震惊,无比的震惊,震惊到瞳孔都紧缩到只有针尖那么大。
“郝独……你……”
他喃喃喊出我的名字,一副震惊到喘不过气无法呼吸的模样。
我冷眼看他,不发一言。
气氛一度很僵冷。
但很快就被点燃了,现场失控。
“好毒?什么好毒!”
“我看见了是粥好毒!”
“粥里有毒!官府要毒死我们省粮食!”
“我就知道这群狗官没那么好心!起义军没说错!老子现在肚子疼!”
“狗娘养的官府就是想把我们骗过来都毒死!”
“赶快跑!”
流民潮水般淹过来,陈景邑和他的卫队在其间就好比浮萍一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随波逐流。
我在找郝计。
“郝计!郝计!”
我找不到郝计。
人越来越拥挤,源源不断从城外涌入的,和死命往城外跑的,我很快就被冲散在人流里,跌跌撞撞几乎站不住。
老娘难道要被踩死在这?!
或许这就是命吧。
时也,命也。
“郝独!”
陈景邑从稠密的人群中奋力冲过来,他抓住了我,半抱起我,然后把我就近塞进一个粥桶里。
我:“?????”
我坐在桶里,看着陈景邑迅速被人潮吞没,不见,好像被无数的脚步声踩进了地里。
陈景邑,可能会被踩踏而死。
我眼睛一热,我流泪了,单纯为陈景邑而哭。
我要成小寡妇了。
我真惨啊。
我在粥桶里颠来颠去,滚过去又滚回来。等到桶停止不动的时候,我钻出来,一片狼藉。
很多人被踩得血肉模糊,肠子流一地。
我很怕这其间,有陈景邑的肠子。
我更怕,这里面有郝计。
郝计,郝计在哪里……
郝计在饼筐里。
我:……
饼筐里还有昏迷不醒的陈景邑。
陈景邑的肠子也还好好的在肚子里。
郝计阴森森的冷笑:“起义军和怀王,都该死。”
郝计建议陈景邑清剿暴民,陈景邑不同意。
他认为这些人不过是走投无路,如果没有天灾没有大旱没有饥荒,这些事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说到底还是朝廷没处理好的缘故。
郝计又可以吃花生米了,他觑陈景邑,又看我,道:“他没那个天份。”
这次我懂郝计的意思了,他是说陈景邑没有做皇帝的天份,连暴民都舍不得杀。
朝廷,是永远也不会错的。
皇帝可以犯错,但朝廷不会,朝廷犯了错那叫“失策”。
朝廷也绝不能承认,可以尽情找替罪羊背锅,因为朝廷不能没有威严,不能没有公信力。
朝廷犯了大过错,就需要最大的替罪羊——“皇帝”本人,下罪己诏。
是“罪己诏”,不是“罪朝廷诏”。
现在施粥现场发生了大规模暴动以及踩踏,这严重损害了朝廷的脸面。
如果不杀鸡儆猴,那么下次再有什么天灾人祸,岂不是都要暴动了。
这是朝廷绝不允许的。
陈景邑必须清剿。
起义军必须统统剿灭。
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赈灾暴动之后,陈景邑好像成长了,原来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很澄澈,duang~duang~没有加很多杂质。
而今他的眼睛还是很黑很亮,却变得幽深了,不似以往能从眼睛直直望进心里去。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日渐滋长的野心和欲望。
他终于后知后觉,他其实也可以争一争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
为什么不争呢?与其便宜草包窝囊废,糟蹋祖宗江山,还要因为朝廷的过失而屠杀民众。
陈景邑觉得,他可以,他能行!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