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羡渊(77)

作者:魏事

杜若相便是这次的东主。

“公主认为,最后若相为培嵘焚上香了吗?”

三人走近那蒲团,生相蹲下身拂了拂正中那只蒲团上的尘灰。

她静看着生相的动作。

生相看她不答,自顾自说了下去,“培嵘此去,没能等到若相为他焚香。”

“出了何事。”

生相一截横眉拧了起来,“他二人不愧是应了那句话。”

“什么话。”

“同生同灭。”

见她沉默了下来,生相把浮沉搭在手弯里,“这其中弯弯绕绕我也说不清楚,公主先随我去见两个人吧。”

“何人?”

“若相的父母。”

——

又回到客院,拐到靠里头一排院落,敲门告知来意后,杜家夫妇打开了门。

见到几人前来,杜若相的父亲还算平静,杜夫人却喜不自禁,像是绝望已久的人终于抓到一线希冀,提到杜若相时,更是泣泪涟涟。

十三年前,杜若相与培嵘刚满七岁,却传来培家犯事,举家被捕下狱的消息。剧变猝不及防,死亡更加如影随形,秋末的一天,培父培母并一双祖父母及府里一干下人奴仆尽数伏血街头,只余七岁的培嵘一早被托付至杜家,杜元不忍看挚友一家血脉就此断绝,领着一干翰林院官员在宫门口跪了三天四夜,这才堪堪保住培嵘的命。但也就仅此一人了。

此后,杜家把培嵘收作义子养在府中,仍与杜若相同伴同住同玩同食,两人情谊虽金坚,但培嵘少时遭此横祸,性情自然与往日里有些改变,其中之一便是日渐荒废了学识,立誓此生再也不碰书。

当时世人皆扼腕而叹,说杜蘅培嵘二人,本应前途光明,不可限量,若无此变,十年后,朝中定又是一对杜元培玉,说不得还青出于蓝更甚于蓝。

然幸与不幸,皆在这二人之间,因此后培嵘弃文从武,渐露锋芒,广受军中老将好评,而杜若相子承父业,极擅煮酒论诗,曾有一《纸上论》论遍天下,名动京城,朝中陛下阅毕,更是不惜吝赞。

金玉双书,变成一文一武,若任其继续下去,亦是仅次之美景,京城上上下下谁人不乐见之?

孰料,两人十五岁那年,杜若相于会考当日失踪,却是弃先前佳绩不顾,隐遁虞城山作寺,执意要剃度出家。

杜若相这一去,便是七年未归。

杜家一双父母,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而据闻,杜家夫妇曾在杜若相剃度后,奔赴军营苦求培嵘前去相劝,谁知培嵘二话不说一言拒绝,杜家父母惊愕之下,是满满的遗恨难言,悔恨当初。

至于这究竟是憾何悔何,谁也不知。

后来,培嵘随靖国公出征边疆,经年累月不见回。

培嵘二十二岁那年,朝中最惨烈的一场征夷之战在边疆爆发,培嵘为给靖国公争取时间,以一己之身拖住敌军,拼死守城不弃,城破当日,战死沙场。

谁都没料到,当年那一句同生之语不过是世人戏言,岂知有一天它竟会实现得如此彻底。

就在培嵘身死之日,本于寺中侍佛的杜若相因久病痨疾,亦随之去。

旧人闻叹,不愧花开花谢之名,无先后也。

至此,才是真正应了那句同生同灭。

昔日金玉书,如今皆残卷。

赤锦亦染尘,此生难再复。

——

“他七年都不曾回过家……”杜夫人垂首落泪,眼圈氤得发红,“他自小便不开心,一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忽有所感,向门外看去,竟似若相长身遥立于院中静望来,眉目疏薄,默而不语。

她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目光在她面上停顿片刻,“公主,有何不对?”

她蹙眉而评:“此梦甚棘。”

他似暗叹一声,“是。”

岂止是一般棘手。

她转向生相,“梦主既已身死,难道要入回忆驱梦?”

生相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样物事,却是一根木鱼槌,“算不得真正的回忆,此物上凝了一丝若相的魂息,凭此息可入梦。”

“可驱梦成功又如何,当事人并不知晓。”

生相听了,只淡淡一瞟院外,“他真的不知吗?”

她没去看,心头却是明了他的意思。

那杜若相怕是执念颇深,不仅徘徊此地不去,还留下一缕魂息供以造梦。

“他生前便已托我此事,可彼时公主未曾醒来,这才拖到今日……他虽故去,我承他之托却是要为他了了这桩执念。”

她目色淡淡,“当初我国二公主欲请堪国古思共商造此梦。”

生相仍旧是那副平稳无波的语气,“他们造不成。”

“为何?”

“造梦者级别太低,堪舆师……”他话锋一顿,“怕是自己都自顾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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