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不入爱河(27)

作者:陈之遥

“知识分子的臭毛病。”齐宋批评。

关澜说:“你也是律师,你骂谁啊?”

齐宋回:“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市侩的那种。”

对话在此处停了停,都有想说的,又都不知道如何继续。

最后,还是关澜先开口。

“齐宋,”她说,“你怎么看我这个人?”

“我不知道,”齐宋如实回答,“你每次给我印象都不一样。”

“包括今天?”

“对,包括今天。”

“齐宋,”她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好像接下去的话很郑重,“我们认识几个月了,但其实接触并不多。你看到我赢了你们所的律师,看到我在金融法商论坛上发言,看到我上课,学生都喜欢我,看到我做法援的案子,还有我们约会的那几次……你也许以为我在学校、法院、还有自己的生活之间,过得游刃有余,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我真正的样子。”

“你真正的样子是什么?”齐宋问。

“我把日子过得一团糟。”关澜回答,意思虽然沮丧,声音却还是平静的。

“怎么个糟法?”齐宋又问。

本以为这会是个太过尴尬的问题,没想到他真的会追究下去,关澜笑了,一一数说:“评副高职称已经两年不成功,卡在讲师的位子上,收入就那么几千块。做兼职律师,其实也就是为了挣钱,刚开始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案源,还在平台上接过在线咨询,你知道一个咨询能挣多少钱吗?”

齐宋说:“多少?”

关澜答:“扣掉平台抽成,不到九块钱。”

“那给你转五块的那位大哥的确不礼貌。”齐宋笑。

关澜也笑,深深呼吸,说:“反正就是这样,要还房贷,要考虑母亲养老,还有我女儿,是当年赶时髦在香港生的孩子,现在在公立学校算是借读。她一直跟我说,想转去国际学校读书。我生下她,带了她十三年,但现在甚至没把握她会选择我,因为她爸爸什么都比我成功……”

她本来不想说那最后那句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对不起,冒昧了,”她道歉,“今天心情不太好。”

齐宋听着,一直没说话,是知道这还是在拒绝他,也是因为想到了其他。他开始觉得自己蠢,却又有那么一点聪明,直到现在,才忽然想通了一切。

他静了静,然后转身走开。

也好,关澜在心里想,都说了,就像是祛魅。

天好像就在这个时候飘起一点点细雨,她不介意,闭上眼睛,仰面任由它们落到脸上,是初秋的微凉。

但齐宋很快回转,手里拿着两瓶水,把其中的一瓶递给她。

关澜接了,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两人就那么站着,相隔一米的距离。

“像不像吉米和小金?”齐宋忽然问。

“又不是烟。”关澜竟也想到同一场戏。

吉米在律所外面的墙角抽烟,小金从他唇间拿走那支烟,自己抽一口,再还给他。

齐宋忽然觉得他其实应该买包烟放在车里,嘴上却说:“抽什么烟啊?要是有胖大海,我就给你泡上胖大海了。”

关澜轻哼,知道他是在损她刚才在立案大厅管闲事说了太多的话。

“今年还是没评上副教授?”他继续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点头,说:“幼稚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为什么今天突然告诉我这些?”齐宋又问。

“我不想让你被表象蒙蔽?”关澜果然道。

齐宋看着她,停了停,又问:“最近案子多吗?”

关澜点点头,说:“下周开四个庭,但申请线上没一个成功的。”

齐宋笑起来,说:“开庭多还不好啊?”

关澜揶揄:“跟你的案子不能比。”

“都是法援?”

“也不全是。”

“还有上次那个撤诉的,让你退费,你退了吗?”

关澜不语。

齐宋猜就是退了,怒其不争地说:“你一个做律师的让当事人坑了?”

“算了。”关澜不计较。

齐宋却说:“以后签代理协议之前先给我看一眼。”

心里觉得她聪明起来特别聪明,迟钝起来又特别迟钝。

关澜自然没应,看着他说:“齐宋,你是什么都不背负的自由人,何苦……”

“关澜,”他打断她,“你说我不了解你,但你却自以为了解我,用一句什么都不背负,就可以定义一个人了吗?”

话说出口,自觉好似站在一道峭壁的边缘。如果她真的问,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该如何作答,他真的可以让她知道吗?

所幸,关澜只是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齐宋于是笑起来,望向别处,说:“你今天说的我都听进去了,也都理解了。就是有点意外,你一个专门做离婚的律师,想要保住抚养权,居然还要靠立牌坊。”

关澜一怔,有些事她并没想告诉他,但他确实猜到了。

恰如她对王小芸所说,抚养权之争从来就不是一次性的。她的确付出了许多,留学的机会,本可以花在工作上的时间。但结果却是黎晖有了更好的物质条件,她知道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随时都可能跟她谈变更抚养权的问题,青春期的女儿也想和他一起住。如果再加上她有了男友,那简直就是一场必输的诉讼。

见到马扎的那一天,其实就是她计划中最后一次的约会了。早在赴约之前,她已经想好了必须结束。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她怆然。

“你带我做法援,我教你挣钱。”齐宋看着她,对她道,“关老师,起来挣钱了。”

关澜笑,好像并不当真。

也是在这个时候,身后照过来两道头灯的光,拖车到了。

第20章 均值回归

把斯柯达送修之后,关澜去母亲那里接尔雅。她没让齐宋送她,是不想引起误会,也是因为需要时间考虑他的提议。网约车开到沁园小区,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秋天日落得早,天黑下来,一扇扇窗口灯光盈盈。走进家门,陈敏励正在阳台改成的小书房里跟着视频课练毛笔字,头都没抬就知道是她,说:“尔雅在屋里写作业呢,厨房还有饭,你吃了再走吧。”说完继续悬腕写着,自得其乐。陈敏励今年62,55岁退休之后又返聘了几年,真正离开A市无线电研究所不过三年时间,闲下来报了老年大学的书画班,虽然最近因为疫情,总是断断续续地停课,但师生友谊不断,微信群里每天在线打卡,时常还搞个聚会什么的。关澜应了声,放下包去厨房找吃的,边吃边看钉钉上尔雅被吴老师打回的英语作业。

把斯柯达送修之后,关澜去母亲那里接尔雅。

她没让齐宋送她,是不想引起误会,也是因为需要时间考虑他的提议。

网约车开到沁园小区,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秋天日落得早,天黑下来,一扇扇窗口灯光盈盈。

走进家门,陈敏励正在阳台改成的小书房里跟着视频课练毛笔字,头都没抬就知道是她,说:“尔雅在屋里写作业呢,厨房还有饭,你吃了再走吧。”说完继续悬腕写着,自得其乐。

陈敏励今年 62,55 岁退休之后又返聘了几年,真正离开 A 市无线电研究所不过三年时间,闲下来报了老年大学的书画班,虽然最近因为疫情,总是断断续续地停课,但师生友谊不断,微信群里每天在线打卡,时常还搞个聚会什么的。

关澜应了声,放下包去厨房找吃的,边吃边看钉钉上尔雅被吴老师打回的英语作业。

全都是上网课那几天布置的,老师要求面对镜头,闭眼背诵课文。

别家孩子不合格的原因是背得不熟,磕磕吧吧,或者漏了段落。只有尔雅头上出角,视频拍的不是脸,而是个白底带小圆点的东西,按在英语书的封皮上,画外音是背诵的声音。关澜反应了一下,才认出来那是只穿着袜子的脚,一口汤差点喷到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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