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星灯+番外(7)

作者:钟仅

顾嘉年感觉自己的下巴和嘴唇都在抖,她把电话拿远了一些,尽量不让自己抖动的呼吸声传过去。许久后,她说:“好。”

挂了电话,顾嘉年第一次没有征得迟晏的同意,而是把手机调了静音,找准角度迅速地对着大厅书架的一角拍了张自拍。

她觉得这件事解释起来会很荒唐。

比如妈妈为什么要她拍照,她又为什么撒谎。

她仔细检查了照片,满当的书架倒是真的有几分图书馆的感觉,然后点击发送。

发完消息后,她忐忑不安地回过头,再往书桌那边看去,却撞上了迟晏的目光。

顾嘉年心里不安。

他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

看到她拍照了?

她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来,绞尽脑汁地找了个话题:“那个,迟晏,你喝杂菜粥吗?外婆让我给你带的。”

迟晏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不早说。”

顾嘉年松了口气,从书包里拿出粥盒给他。

迟晏打开盖子,用搪瓷勺舀了一口粥送进嘴里。

他吃得很快,但吃相非常好,搪瓷勺没有发出一点和牙齿碰撞的声响。

等那粥下去一大半他才停下:“味道不错,替我谢谢你外婆。”

顾嘉年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外婆说我之后经常要来您家看书,送点吃的也是应该的。外婆在教我做饭,还有点心……上次的梅花酥就是外婆在旁边教,我来烤的。”

她说完立刻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一通说辞像是突如其来的自我表现。

“哦,这么厉害……”

迟晏慢悠悠地恭维,语气却听不出半分真诚。

他把杂菜粥的盒子盖上,起身从书架边的简易酒柜里挑了瓶酒。

顾嘉年坐回沙发上,失神地看着他把淡褐色的酒液倒进酒杯里,心里却仍在焦虑。

照片发出去到现在,妈妈一直没有回复。

是不相信她的说辞?

顾嘉年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迟晏身上。

他喝了口酒,然后把酒杯搁在一边,开始打字。

敲击键盘的声音像在敲击琴键,修长的手毫不费力地囊括键盘上的每一个按键,散漫地舞动着。

顾嘉年就那么出神地看着他,心里的躁乱仿佛在这零碎的敲击声中逐渐平息。

直到视线里的人缓慢地抬眸,凉凉看过来。

迟晏慢悠悠地拿起酒杯晃了下:“看什么看,好学生禁止饮酒。”

她看起来像个好学生吗?

“谁想喝酒了……”顾嘉年说着,心烦意乱地起身,木着一张脸,“我要走了。你要是吃完的话,把碗筷给我。”

她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一些冲。

迟晏挑了挑眉,像是想要分辨她这莫名又没有预兆的情绪由何而起。

片刻后他又懒洋洋地垮下眼皮,无所谓地把粥盒推给她,扯了扯嘴角。

那表情仿佛在说:“阴晴不定的小孩。”

顾嘉年也知道自己的情绪非常莫名其妙。

她觉得自己不该把气撒在别人身上,于是揉了揉脸,低声补充道:“我是说,我得先走了,外婆在等我吃饭。”

她走过去,把粥盒收进书包,又从里面拿出那个绿色丝绒盒子递给他:“还有,外婆说你拿错东西了,这么贵重的项链,你下次还是收好吧。”

迟晏闻言收起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拿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珍珠温润,红色宝石在水晶灯照耀下更显璀璨。

他向她确认:“你外婆说,拿错了?”

顾嘉年点头,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迟晏阂上盒子,收进书桌抽屉里:“那……就算是我拿错了吧。”

顾嘉年一头雾水,只觉得外婆和迟晏都像是在打哑谜,一个说“或许是拿错了”,另一个说“就算是拿错了”,那到底拿错没?

大人的事真的很复杂,搞不懂。

别说大人了,她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搞不懂。

顾嘉年心不在焉地走出庭院,手机依然没有收到新的消息。

忽然有人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她恍惚地回过头。

迟晏正站在门口的石阶上,抬起手臂抵在额前,企图阻挡过于热烈的阳光。适应了一会儿后,他趿着拖鞋往外走,皱着眉走进阳光里。

院里杂草丛生,蔷薇疯狂舞动,扶桑花肆意招摇。

夏日的虫鸣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群乌鸦被惊起,成片飞落山林。

神秘古堡、荒芜花园、英俊到不真实的男人。

一切美好又荒唐,像是中世纪怪诞故事里古老的梦魇。

这富有冲击力的画面让顾嘉年回过神来,短暂地忘记了烦心事,倒是忽然想起了陈锡的话——

“会不会是……一只装成人的吸血鬼?”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略带紧张地探过脑袋去确认他身后的地面。

迟晏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钥匙递给她,脸上写满了被阳光直射的不耐烦:“以后自己开门进来,不要吵醒我。钥匙别弄丢,也不能给别人。”

顾嘉年木讷地接过钥匙,喃喃道:“竟然有影子……”

迟晏:“……”

然后光速黑了脸,嗤道:“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吸血鬼。”

*

午饭,外婆打算用前一天剩的米饭做蛋炒饭。

她把米饭拿出来,用筷子一点点拨散,又吩咐顾嘉年打蛋:“蛋炒饭最好用剩饭,才能炒出干爽分明的感觉,刚蒸好的米饭太黏软。”

顾嘉年心不在焉地用两根筷子搅打着鸡蛋,几天下来,她已经比较熟练了。

外婆开始炒饭。

她先往锅里倒了油,回过头想跟顾嘉年讲解,却看到她一脸出神的模样。

外婆停下手,把锅铲塞到她手里:“停停,要不今天你来做?”

顾嘉年回过神,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声音毫无自信:“我来吗?”

她还没有独自掌过勺呢。

外婆鼓励地点点头,轻轻推着她站在灶台边。

顾嘉年被赶鸭子上架,只好硬着头皮按照以往外婆教的步骤放配料、鸡蛋、米饭。

果然很快就翻车了。

或许是火候不对,也可能是她翻动的手法有问题,那些米饭受热后迅速发黏,全部粘在了大铁锅的锅底,形成一层硬硬的结痂。

上层的饭则受热不均,全部糊在了一起。

顾嘉年沮丧地看着锅里一大坨米饭和鸡蛋形成的混合物,内心不安地抬头,看了眼外婆——就像往常做错了一道数学题。

外婆却云淡风轻地盖上了锅盖,神秘地对她说:“不急,等一会儿。”

顾嘉年疑惑地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外婆揭开锅盖,把上层热气腾腾的米饭盛起来。

短短几分钟之内,那些原本黏糊的米饭吸满了蒸汽,变得又香又软,仿佛被施了时间魔法。

更让顾嘉年惊讶的是,外婆盛完米饭后,又把锅底那层经过长时间焖煮后变得更厚、更完整的结痂成片铲下来,装进一旁的盘子里。

外婆笑眯眯地说:“托你的福,我们今天中午加餐一份锅巴。”

顾嘉年怀疑外婆在安慰她,迟疑着夹了一片铲碎的锅巴放进嘴里。

滚烫带来的灼痛过后,酥脆的口感夹杂着鸡蛋和米饭的香气散进齿间,还有一丝丝属于柴火灶的焦味,竟然是好吃的。

她的心情骤然间好了起来。

群山环抱,把过于热烈的阳光锁在外面,只放了恰到好处的部分进来。

风浅浅吹着缠绕在架子上的葡萄藤。

祖孙俩搬了桌椅到院子里,晒着太阳,慢悠悠地一起吃着简单的午饭。

咕噜也没有出去乱转,而是趴在屋檐下的水缸旁边呼呼大睡。

外婆吃了很多锅巴。

锅巴比较硬,她毫不在意地用假牙嘎嘣嘎嘣嚼着,对这道意外所得的美食赞不绝口,直赞得顾嘉年的不安和沮丧消失无踪,简直要以为自己是个十分有天赋的厨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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