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梦录之蝴蝶·上篇·逆水长游(6)
毕罗忽然握住她一束发丝不放,笑意明朗,神情佻达。周围的孩子们顿时兴高采烈,激动不已。
说出来自然是不合时宜亦不可以的。可是,真好一对璧人。
他的指尖却微微用了几分力,沈斯滴的眉目间竟没半点异样神色。
毕罗向她俯过身去,低语。“聪明人。”
“所以不会坏你的事。”沈斯滴微笑,忽然眼神冰凝。“放手。”
毕罗眉梢微微一挑,听话地放开手。
“乖孩子。”沈斯滴甜甜地一笑。“听话的孩子才有糖果吃。”
毕罗盯着她,而沈斯滴笑得益发甜美。“可知道MERCURY,水银坊?”
毕罗继续盯牢她,“然后?”
“放学之后,在Septy那里等我。你总该有些什么要问我的。”她继续微笑。
“而我,也有些什么是要告诉你的。”
“粟非?”
“向你借的书,还你。”
粟非一贯的面无衷情,递给她一本崭新的《中考必备?化学》。
桑其一怔。
“向我借的?”
疑问脱口而出。然后她马上懂得后悔。
她看到粟非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一划。书页簌簌滑动,露出里面夹着的纸条一角。
“Thank You。”
她轻轻地说,接过书
“沈斯滴刚刚和我打了个赌。”
桑其又一怔,“打赌?”
“她赌她去叫你时,你一定会在听新来的那家伙说话,不会马上过来我这里。”
粟非看着书,慢慢地说。
“她赢了。”
为什么总是有人不愿意放过任何一点无事生非的机会呢?
桑其无奈地笑了出来。
她看看粟非。
“真正该你输的还在后头呢。
我也和你赌,赌你今晚要送一个人回家。”
“是谁?”
粟非不确定地看她。
桑其轻声地叹了口气。
“我。”
放学。
桑其就是有这种怪癖。要么走得最早,要么拖到最后才走。
这样虽然有点不大合群,却相当引入注目。尽管她并非故意。
今天她就是走得最晚的一个。
关好教室门,她很自然地提着书包下楼,出了学校正门,粟非在不远的公车站那里,背对着她在看广告牌。
“那么多用钱来买文凭的人。”
桑其说不出是感叹还是陈述地说了一句。
粟非回过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把视线从广告牌上贴得乱七八糟的宣传单上收回。
明目张胆的伪造证件宣传品满街飞扬,洗也洗不掉,真让人怀疑到底还用不用十年寒窗苦去挣那一张薄纸。说实话,十年学费下来,比办一张假文凭要贵得多了。
这样的度量价值真的有违背真理和良心吗?
你可以说有,亦可以是没有。
是时代的飞速前行让我们的眼睛苍白。而正是这样的世界,又真实地让我们愉快,令我们崇拜。
如何可以被责怪。
“去水银坊的话。应在这里转弯。”
毕罗猛然转过头。
在他身后,荧光熠熠的纯净水广告牌下,立着那个孩子。
她身上的黑色男式外套色泽陈旧,号码也大上许多。穿在她身上却有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有风,来自某种陌生境界的七尺长风自她的身体深处,灵魂底部无情地呼啸而过,席卷所有牵挂。
柔软凌乱的短发懒懒地垂在她洁净的额头上。她的眼睛出奇明亮,脸颊雪白,不知是荧光的辉映,抑或是天生的憔悴。
她微微地扭曲着嘴唇,若有所思而又心无旁骛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孩。沉重的登山背袋放在脚边,令人有风尘仆仆,八千里路云和月的错觉。
毕罗忽然笑起来。
“是你啊。”他笑得仿佛他乡遇故知。“是你,解语花。”
“太抬举我了。”花菂笑慢慢地直起身,无限柔和明媚的荧光顿时从她脸上退却,置身阴影深处,只有她的眼瞳闪烁一种动人心魄的微弱明亮,几乎令人不可置信。
毕罗微笑,侧头静静凝视花菂笑,不言不语。
“别浪费时间来估量我了。”花菂笑语气倦懒,她踢一脚身边的背袋。“毕罗,作一遭绅士如何?”
看出他的疑虑,她轻轻一笑。轻薄倦怠的笑容,像一种优雅而沉重的手势,上帝的手指,在她年轻的容颜上缓缓泼下寂寞。
“你不是要去MERCURY,毕罗?”
“……你跟踪我?”
“请相信我尚未无聊到那种地步。”她自顾自地向前走。毕罗急忙提起她的背袋跟上脚步。
水银坊门前,树影诡艳,夜色低垂。有白衣的女子来去轻盈无声。抑或是留精致胡髭的俊秀男子,涂一点点冰蓝色眼影,姿势低柔暧昧。
门厅深处终夜不息的氖灯呈黯淡而奥妙的水绿色,像吸血鬼特有的那种与世无争的眼神。隔岸观火,又不弃不离。
“这么妖的地方,也亏她敢约我来。”毕罗冷冷地说。
花菂笑看着他,忽然大笑。
“毕罗,看开一点。谁也不是非你不可。”
她自他手中接过背袋,有些费力地甩到肩上。“Bye了。”
不待毕罗开口,她已经抢先命令。“半个钟头之后我在这里等你。”她又是微微一笑。“当然,那只限于你有兴趣见见我们的罗密欧与郝斯嘉的情况下。”
毕罗死死地盯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而去。
花菂笑目送他进了水银坊,然后走去最近的公用电话。
她突然把头倚在紫色护板上,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插进电话卡,拨号。
对着那一端,她开开心心地说。
“Sunsun,我亲爱的郝斯嘉,过来演一出活剧给我瞧瞧如何。”
公车来了。
他们上了车。只余下了一个空位。
桑其有一秒钟左右的犹豫。
“坐呀。”
粟非看着她,总算说出了第一句话。
车轮柔和跳跃地前进着,辗过石子,灰尘和下水道的盖子。
秋日傍晚的淡光从积尘许久的车窗玻璃投迸,揉合成浓淡不一的温柔色块,轻轻地涂抹在桑其的白衣上,
她淡静悠然的容色在那一瞬间朦胧生动起来,像雷诺阿的印象画,笔触细腻如临夜色。
“那本书,谢谢你。”
桑其双手握着扶手,伸直,纤细的十指轻柔展动,又合拢。
“哪里买的?”
“你只要做题就好了,何必管它是哪里买的?”
粟非慢慢地说,看着窗外缓缓流过的都市剪影。
“我觉得那本书蛮不错的。”
“我不喜欢化学。”
“我也不喜欢,可是中考会考。”
“不是抽签来决定吗?”
“那是明年的事,今年又不能不学它。”
粟非警惕地看了桑其一眼。
他知道这女孩一定又在揣摩什么得过且过的鬼主意,最好在她想出个头绪前转移她的注意力。
“沈斯滴……最近对你怎么样?”
他很想知道这一点。
非常想。
桑其轻轻地笑。
“依你看呢?”
她揶揄地看一眼粟非。
“我给她讲明了。”
粟非急忙说,匆匆地好像要分辩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似乎意识到某种不应有的转折,他又停住了话。
“反正……你懂的。”
“嗯。”
桑其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抚弄着指甲上半褪的银蔻。
“那……你呢,桑其?”
“桑桑。”
桑其说,忽然一指窗外。
“你看,天是不是很蓝?”
“啊?”
粟非有些怔忡。
说老实话,他并不知道桑其的意思究竟是如何,可是他从来不曾问过。
这时他们同时听见悦耳铃声,是一段飞扬如风的小提琴曲。
桑其迅速取出手机,精巧的银色机身,悬有一对小小的银质钥匙作坠。
她只听了大约十几秒钟,然后静静地答,“不错。”,便关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