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视媚行(116)

作者:天难蓝

“她那个时候病发了,双相情感障碍,”邢沙同邢铮说,“她不想看到你,医生也建议不要让你们母子见面,为了治疗效果,只能先送你出去。你回国的时候,她已经不需要长期用药了,最近几天又开始发作。”

双相情感障碍是几乎无法根治的精神疾病,痊愈不可能,只能控制其程度,症状会随患者情绪的起伏而减缓,或是加重,久病成医,邢铮对这些医学定义早已烂熟于心,他在美國确诊时,教授曾告诉他,这是一种遗传病,邢铮当时矢口否认了,没料到的是,谢衾葭竟真的有双相,从前,邢铮从未往这一方面想过。

他目光幽深晦暗,视线定在脚下的红木地板之上,喉咙仿佛堵了什么东西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邢沙:“我以为,她稳定几年,也就想通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没想通,你回来了,她也还是这样。”

邢沙后悔了当初将邢铮送出去,他顺着谢衾葭这么多年,最终也没能让她好起来,反倒让她更为任性了,特别是赵江和的事情……邢彦目光犀利了几分,他同邢铮说:“是我对不起你,当年不该纵容她胡闹,把你送出去,让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邢铮从未想过要邢沙与他道歉,这歉意来得很是突兀,也不像是他平素的作风,他素来是听谢衾葭的,谢衾葭要他往东,他绝不往西,于他而言,妻子才是他世界中排第一位的人,他这个儿子什么都不是。

邢铮不接话,带着满心疑惑,听邢沙继续同他说下去,“这些年,赵氏的事情,我帮过不少,已经仁至义尽,这次她发作,是因为赵氏的新闻,她希望我出资帮赵江和。”

邢铮:“你没帮?”

他此前确实同邢沙说过,不要管赵氏的事,邢沙并未给他明确的答复,他以为,若是谢衾葭执意要帮,邢沙最终还会妥协,他以为,邢沙也早已如同谢衾葭一样,将赵江和当作了亲儿子。

“如果我帮了,她还会发病么?”邢沙的口吻倦怠不已,“这些年我为了让她心情好一些,答应了她太多无理的要求,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不该什么都顺着她来,我和医生商量过了,以后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无条件由着她闹。”

很难得,这话竟是从邢沙口中说出的,邢铮“噢”,“原来我是她亲生的。”

得知谢衾葭有双相情感障碍后,他第一想法便是如此,从前医生同他说遗传时,他想过,他或许是邢沙与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如此一来,谢衾葭便也有了名正言顺厌恶他的理由。

如今得知了遗传的事情,他更觉讽刺了,连最后一点自我安慰的理由,都站不住脚了。

邢沙不可思议地看着邢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邢铮:“她那么讨厌我,我不该有么?”

“有的人和父母关系不好,但没有人像我和她的一样,”邢铮回想着过去的种种,“我没有见过谁的妈会恨他恨到希望他死。”

“她……”邢沙看到邢铮此番模样,心中也不舒服,他行至邢铮面前,覆上他的肩,“她是个病人,有些话是情绪上来说出口的,你不用在意,不管怎么样,都改变不了你们是母子的事实。”

“阿彦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如果死的人是我,她还会这样么?”邢铮问着,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邢沙说出谢衾葭的病情,不过也是为了安慰他,谢衾葭厌恶他,并非只是因当年那场车祸,车祸只是导火索罢了,他自幼便能感受到谢衾葭对他的反感,在五六岁时,便想过自己不是亲生的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邢沙拧起了眉,“都过去了,谁也别想了,就算你现在真的走了,阿彦也回不来。”

“嗯,回不来。”邢铮同邢沙对视着,“你怪我么?”

他想要喊“爸”,却喊不出口,多年未喊,已经陌生了。

“不管你信不信,阿铮,我从来没怪过你。”邢沙同邢铮说,“等你妈的情况好一点,我会把嵘示交到你手上,今后公司的决策都由你来做,赵家那边要不要帮,全看你。”

若嵘示一直在他手上,只怕日后赵江和还会来找谢衾葭。

邢铮:“交给我?”

邢沙:“你是我儿子,公司本来也该给你。”

“他不是!!”书房的门突然被砸开,谢衾葭疾步冲了进来。

第157章 不爱

谢衾葭身穿着睡衣,她冲至了他们父子二人那头,停下来后,扇了邢铮一个耳光,邢铮早已猜到谢衾葭会同他动手,耳光扇下来时,他却是未曾躲开。

谢衾葭将他扇得耳鸣了起来,牙齿磕到嘴角,破了皮,然,邢铮仍原地不动,谢衾葭要扇第二下时,被邢沙拽住了胳膊,“你冷静一下行不行!”

邢沙不知谢衾葭是何时来到书房门前的,可,这些话被她听见了也好。

邢沙一直都计划将嵘示交到邢铮手中,即便邢彦还在,公司也应当是交由邢铮来经营的,邢彦的性子过于温吞,不够狠决,做不决裁者,邢彦还在时,他们夫妻便时常因要将公司交给谁产生矛盾。

“我看你才应当冷静一下!嵘示也有我的股份,我不同意把嵘示交给他,他不配。”谢衾葭同邢沙争辩着,因过分激动,眼泪已然收不住,“公司应当是阿彦的,他这个害死阿彦的凶手,不配拥有这一切!”

邢沙按住了谢衾葭的肩膀,再未像先前那样哄她,而是同她说:“阿彦的死是意外,你不要忘记,当年阿铮也在ICU里住了一周。”

“他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也应当任性够了。”既然她听见了,那便握住这个机会同她说清楚了,“以后嵘示是阿铮的,赵氏的事情帮或不帮,都在他。”

“你这个祸害,你嫉妒阿彦,弄死阿彦还不够,还要把江和也逼上绝路,阿彦什么都念着你,江和迄今都把你当成好兄弟,你对得起谁?!”

邢铮看向歇斯底里的谢衾葭,他扯动着嘴角,平静地问她:“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他曾有过千百次问她这个问题的冲动,若做不到善待他,为何还要将他生下来,不如直接让他死在还未成型的时候,“妈,妈。”

知道她最讨厌的便是被他这样称呼,邢铮便不断这样喊。

邢沙阻止邢铮:“你这是做什么?”

邢铮笑着,他摸上了自己的脸颊,方才被谢衾葭打过的位置,此时还残留着疼痛,他用舌尖顶了顶上颚,像个不羁放纵的纨绔子弟,“妈。”

“闭嘴,你闭嘴!我没有你这么恶毒的儿子!”

谢衾葭终是被邢铮刺激得晕了过去,邢沙顾不得教训邢铮,扶着妻子前往卧室,而邢铮则是定在原地,看向二人的背影,嘴唇翕动着。

“妈。”

只从口型判断得出,并未有任何声音出来。

邢沙让给谢衾葭吃过了镇定药物,待谢衾葭睡熟了,心率稳定了下来,这才出来,一出来卧室,便看见了邢铮倚着墙璧在对面站着。

邢铮问他:“她怎么样了?”

口吻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来,可知子莫若父,看见邢铮猩红的眼眶,邢沙便将原本准备好的责备吞咽了下去,他同邢铮说,“吃过镇定剂了,睡一觉会好些,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

邢铮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抓住了领带,用力地一扯,他迈开长腿,向卧室的门靠近,邢沙面色一变,正欲拦他时,恰好听到他沙哑又脆弱的声音,“我去看看。”

原本横亘在半空中的那条手臂,便这样消失了,邢沙亲眼看着邢铮走入了卧室,他凝着走到床边跪下的邢铮,眼眶又干又涩。

邢铮在床边跪了下来,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谢衾葭的脸上,一动不动。

邢沙就这样看着他跪了近半个小时,他起来后,一句话都不曾说过,跌跌撞撞下了楼,离开了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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