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28)

作者:春潭砚

老头一愣,这几日来的人都瞅准蝴蝶鸢,也不知是不是凑巧,自己早长前后眼多好,可劲做点,省得现在不够卖。

偏偏这个纸鸢的上色最麻烦,只备了几只,几乎全让段小娘子拿走,如今剩下一个,预备留给外孙女,迟疑道:“小娘子,真不凑巧,蝴蝶鸢卖完了,这个东西做起来费劲,你看别的样子也顶好呐,要么——赏几天时间,容我再做。”

对面女子点头,伸手掏出锭金子,啪一声放在纸板上,“咱们一言未定,这是定金,我要十只,三天后来取。”

出手如此阔绰,禁不住让老头儿吃惊,拿起金子直后悔没早日来到京城。

遍地黄金啊!

对面人轻笑一声,翻身上马,与后面蓝色衣裙的女子低语几句,扬长而去。

轻柔笑声伴着马蹄响,裙角飞扬,留下一路绮丽遐想,做风筝的老头哪里识得,二位女子□□可是一等一的名马,惹得骡马行老板眼珠子都直了,不禁寻思对方的身份何等尊贵。

如此引人侧目,自然也招来欧阳公子的注意,他赶早来买纸鸢,迎面瞧见两个妙龄少女,蓝裙女子腰软如柳,体态端丽,坐在皇帝的御马绯樱上擦肩而过,清香扑鼻。

欧阳雨霖心里一惊,他不同与没见过世面的小民,能如此美丽又公然骑着绯樱,只能是十七公主。

心里腾然如进了战场,钟鼓齐鸣,想多看一眼又怕冒犯,犹豫再三,只能躲到梧桐树下,瞧着对方垂在马尾的裙边儿,在微尘浮动的空气中,起起伏伏。

他是见过她的,几年前的宫中晚宴上,夜已三更,到处充斥着酣歌恒舞,奢靡酒气,闻得人直犯恶心,欧阳雨霖也不是个擅于左右逢源之人,借故离开,想到麒麟殿后的西府亭内透气。

刚踏上九曲长廊,漆黑之间瞧到亭子里的红绸灯下立着个纤巧身影,双丫髻缎带垂下,蜿蜒如蛇,两条长长的阴影荡在灯下。

一手执笔,一手拿着撑住细绢的木绷子,旁边还有梅花颜料瓷盘,聚精会神地画画,他不知是谁,正欲离开时却被对方发现,叫了声:“前方何人?”

声音清脆,不疾不徐竟透着股威严,他十分好奇,走近作揖,“在下欧阳雨霖,见过这位……娘子。”

小姑娘噗嗤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欧阳仆射家的公子,来的正好……听说你通文采,擅丹青,是不是真的啊!”

听对方语气轻松,他也不再拘谨,答:“略懂一点。”

抬头瞧女孩长了双顾盼神飞的眸子,杏仁眼尾拉出一丝狭长,眉间红痣又增添无限风情,这就让她有了与这个年纪极不相符的美丽。

欧阳雨霖已过束发之年,房中刚收了几个丫鬟,眼光独到,此乃天人之姿,惊艳不已。

对方一门心思全在笔下,歪头问:“欧阳公子,我想画个梨花图样做灯,都说月下梨花最美,你可不可以帮我临摹一副啊?”

直到染着清香的笔递过来,欧阳雨霖才回过神,忙说:“哦,可以。”

小姑娘嫣然一笑,他又丢了半个魂。

那副月下梨花图应是这辈子所画最用心,又最分心之作,完成交给对方,几个宫女从后走来施礼,他才知道对面人是十七公主。

一眼入魂,经年不散。

可惜公主深入简出,他再没机会遇到,即便瞧见也是远远惊鸿一瞥,匆匆而过。

如今在街上忽地不期而遇,怎能不让他神魂飘荡,欧阳雨霖在树下站了许久,完全忘记自己要来的初衷。

而前方两位少女的影子,早就不见踪迹。

茜雪昨夜一晚上没睡好,满脑子都是苏供奉给了别人的蝴蝶纸鸢,一大早索性叫上杏琳出宫看,长安城不能随便摆摊,外面的货十有八九就在西坊,果然一进去就瞧见。

这个苏供奉——舍不得给就算了,她偏偏要买上一大堆,承香殿里人手一只呢!

作者有话说:

所有出场人物后面都有正文,不白写~

①欢音,苦音,唱戏的腔调。

第25章 暖莺春日

十七公主回到承香殿,懒洋洋靠在贵妃榻边,瞧屋内翻飞的流光散在宫女娟黄色裙摆上,发着呆。

杏琳端了碗百合莲子甜粥,轻轻放在案几上,公主脸色难看,她笑了笑,“殿下,开春降火,喝点粥吧!”

茜雪瞅了瞅,眼帘垂下来,满脸扫兴。

惹得对方抿唇笑,“公主,让奴猜猜,大概还是为了那只纸鸢,别怨奴多嘴,咱们也不是探花郎什么人,吃哪门子飞醋,再说现在头等大事是和亲啊!奴看公主怎么都忘了。”

小公主往榻上一趴,双臂交叠接住下巴,哼了声,“和亲这种事也没办法,让我去就去呗。”挑眼瞧了眼杏琳,不服气地:“谁说我吃醋,至于嘛。”

杏琳抿嘴笑,看破不说破,只用调羹搅了搅甜粥。

五彩小鸟纸鸢还挂在窗边,随着飘进来的风扑腾腾荡着,跃跃欲飞,像茜雪的心在飘忽,一上一下,她在吃醋——可能吧,虽然从没有过不让苏供奉娶妻生子的想法,毕竟若不是被囚禁,对方早就儿女绕膝,可心里不舒服,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

都怪苏供奉生得太年轻,一把年纪了也不老,总让自己误会没年长几岁,仔细想想,他们还真是两代人。

她越寻思越心烦,闭上眼,直接扭过头去。

午后的兴庆殿,苏泽兰刚从前朝回来,天气渐渐暖和,他穿着严丝密合的官服浑身冒汗,松松衣领,接过矅竺递过来的清茶,抿了口,问:“今日可有客人?”

小太监聪明,忙点头,“在里间等着大人呢?”

还能是谁,动不动出入宫闱,进自己屋子如逛市场,他点点头,走进半卷的竹帘子后,不出意外迎上段殊竹笑嘻嘻眸子,手中正摆弄着放在床榻边的蝴蝶纸鸢,“你做的?看上去不像宫里的材质。”

苏泽兰坐下,随口回:“前几日外面买的。”

“也是西坊那边?最近姝华吵着闹着要蝴蝶纸鸢,昨天哭到半夜,非说尚书省左仆射家抢了她一个,不依不饶真让我费心。”

嘴上训斥,脸上却带笑,段殊竹疼女儿,人尽皆知。

苏泽兰瞧了瞧纸鸢,“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侄女喜欢,尽管拿走。”

对方点头,随手搁到一边,又放下叠奏疏,打个哈欠,道:“有关和亲的折子已经拟好,南楚这几□□得紧,边境屡有试探,你不想让十七公主和亲,左右不过几个办法。要么找人顶替,以假乱真,可惜尚书省有意公主和亲,难保不透漏消息,到时闹得难看。二来就是公主到三清殿修行,但也为时太晚,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后一个便是公主出嫁,若说早就私下定有婚约,倒不失为好计策。”

苏泽兰垂下眸子,目光落在镶金奏议上,若有所思,对面人讳莫如深地笑了下,接着说:“这份奏疏上还缺几个字,公主出嫁的人选想必弟弟十分上心,那就由你来填上。皇帝年轻,非常珍视十七公主,自然不愿意她和亲,可毕竟天下为重,没有人递奏议,也不好挑明,刚好给你表忠心的机会。”

他说罢起身,随手捡起蝴蝶纸鸢,“这个我拿走了,算是你的谢礼。”

门口侯着的矅竺立刻低眉顺眼送出宫,段殊竹绛紫色圆衫衬着五彩蝴蝶纸鸢飞舞,比天边倒映的流光还要炫目。

天下第一权臣,他的哥哥真是算尽心机。

苏泽兰冷笑着打开奏疏,让自己写上未来驸马的人选,表面送人情,实则要探他虚实,若有再度风起云涌之心,这会儿便是拉拢人的好机会。

小公主身上的遗诏人人忌惮,若让别有用心之人拿来,顷刻便可改朝换代,所以这驸马的人选也就尤为重要,不可毫无根基,陛下那里无法交代,但也不能位高权重,给皇权以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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