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48)

作者:春潭砚

她心口发紧,脑海里还是在崇文馆庭院中侃侃而谈的崔先生,儒雅又随和。

“先生一定受了委屈。”俯下身子,波光粼粼的眸子瞧着对方,“可要茜雪做什么?”

崔彥秀顿了顿,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十七公主,透过朦胧烛火看对方的脸,干干净净眸子在漆黑牢房里显得更加纯洁。

他没想到十七公主会为自己屈尊到昏暗牢房来,嘴唇抖了抖,眼睛里闪出一丝光,又很快湮灭,“殿下不该到这里来,臣——并没有什么委屈,不值得公主惦记。”

明明还是那个清风明月的崔先生,人虽然落魄,但精气神仍在,眉宇间的浩然之气连昏惨惨的牢房也压不下去。

她才不会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罪状,就算是对方承认,也绝对另有苦衷。

“先生不要说这种话,咱们也不是今天才认识,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

崔彥秀并不接话,眉目低垂,嘴角却显出一丝微笑,他总算没有白教她,身陷囹圄之时还能够被信任,世间再没有比此更加舒心之事。

何况公主殿下不只聪慧,还很有胆识,这般恐怖阴暗的牢房,有几个人敢深夜来访。

他愈发欣慰了,却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

沉默不语,外面的杏琳着急,提醒时辰不早,宵禁之后回宫麻烦。

崔彥秀这才抬起眸子,迎着公主忧心眼神,慢慢道:“殿下今日能来,臣感激涕零,但臣真没有委屈。”忽地放低声音,颤抖着附耳:“殿下……不要忘记臣在崇文馆说的那番话,还有——切记小心身边之人,比如——翰林供奉苏泽兰,若不能为公主所用,定要除掉。”

茜雪心里咯噔一下,如何会提到苏供奉,这件事与对方什么关系,心口扑腾乱跳,还想继续问,却见崔彥秀紧闭双眼,嘴唇轻轻阖动,“公主请回吧,不要再来。”

一副不再开口的模样,茜雪连着叫了几声“先生。”

对方只是摇头。

外面的杏琳实在等不了,虽说公主宵禁后也可以入宫,但到时又要惊动一大堆人,上上下下传出去不好。

“殿下,时候不早。”

守卫也小心翼翼进来催,她只得退出牢房。

这一路心里闹腾,既为先生担忧又搞不懂为何会提到苏供奉,马车轮子碾在才下过雨的湿润路面,发出不似与往日细微的响声,却让十七公主越来越心烦。

帷幔随风飘荡,一缕风飘进来,杏琳打个哈欠,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对方,小公主胆子还真大,今儿自己吓个半死,殿下一点儿怯色都没有。

此时瞧公主峨眉紧缩,可见发愁得很,她清清嗓子,小心宽慰,“公主,依奴说不用过分烦恼,身正不怕影子斜,崔侍郎一定没事。”

茜雪摇头,不知不觉叹口气,“这件事不太对,我总觉得必有内情。”随即提高声音,对前面驾马的小太监道:“去兴庆殿。”

杏琳张张口又合上,好赖在宫里,晚就晚吧,即使自己劝,对方也不会听。

茜雪走进兴庆殿的时候,矅竺正捧着澡豆与柳绿长袍踏出屋门,外面的太监忙不迭跟着跑,“公主来了!”

矅竺一愣,发觉对方脸色不对,挥手让两边侍女退下去,躬身笑:“殿下,供奉他——”

茜雪心里急,压根没理睬,径直走向屋内,矅竺愣愣,只得伸手挡住后面的杏琳,无奈地:“姐姐在外面等吧,里面不方便。”

青枝屏内,浴斛①内蒸着兰花水热腾腾,苏泽兰今日淋了大半天的雨,回来换衣服仍觉不干净,刚好临睡前沐浴解乏。

单手撑在木桶边,闭目养神,忽地耳边传来匆匆脚步声,听得出来很着急,但落脚极其轻盈,他抿唇而笑,这是听了十几年的声音,只属于小殿下的脚步声。

他没动,沉住气不吭声,等那蝴蝶般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想着对方一脸惊慌的样子。

站在青枝屏外的十七公主确实慌乱不已,才反应过来矅竺手里拿的是澡豆,明明人家在沐浴,自己就这么大摇大摆闯进来。

她脸颊腾地发红,看一只修长胳膊撑住头,像竹温柔的影落在青枝屏上,供奉身体好似青松秀挺,只是上半身也能和屏风融为一体,如本来就画上的一般。

公主不由得发呆,苏泽兰余光早瞧见,小殿下婀娜多姿的影子隔着青枝屏,像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披帛微微翻飞,流动在屏风上,如蜿蜒起伏的河流,缓缓绕着他的心。

烛火摇曳,水雾缭绕,时光静止。

空气中的香气,越来越浓。

半晌还是苏泽兰先开口,实在怕她站得太累,温柔道:“殿下,臣现在没法迎驾,等臣穿好衣服。”

茜雪呆呆地哦了声,方才魂魄归位,立刻转过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苏……供奉,我不知道你在沐浴啊。”

苏泽兰站起来,擦身子穿衣,笑道:“臣有罪,沐浴不挑个好时候,冲撞了殿下。”

公主理亏,咬嘴唇不接话,听身后水声哗哗响,不一会儿安静下来,她也不好回头看,等得大气也不敢出,只望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发呆。

凿莲花的地板落在灯火里,那些花朵好似得了魂魄,半明半暗,月光被乌云遮住,漆黑夜色笼罩,让平日宽敞的大堂顿时小了起来。

黑压压一片天地,只有方寸之间亮着盏灯,便是唯一的光。

心里越来越乱,想着御史台监狱里的那些昏暗灯火,与眼前又有何不同,崔侍郎那番不明所以的话,搅乱了素来平静欢愉的心。

若意有所指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苏供奉,自己最离不开之人。

她失神地想着,没留意另一个修长影子也落到莲花地面,苏泽兰身穿青苍色中单,瞧小公主站在不远处。

珍珠腰封系出曲线玲珑,发髻高挽,连着细白脖颈,夏日裙衫真是薄得很,露出春色无边,若不是早知道对方,恐怕已心魂荡漾,实乃艳光不可逼视。

不禁又要感叹她长大了,长得这么快,美丽落在自己的眸子里,也逃不过别人眼睛,他不傻。

心尖一丝发酸,大概父亲怕女儿将来许给别人,想让她幸福又万般舍不得,盼着长大,大了后竟觉落寞,就是这般感受吧。

白天下了暴雨,晚上仍有凉气,苏泽兰随手拿起件长衫,披在公主肩上,轻声道:“这会儿冷,别冻坏了殿下。”

茜雪打个激灵,也不知是真感到寒意,还是被对方吓到,扭身嗯一声。

他便看着她的眸子,烛火下有太多的情绪翻转,今日朝堂上的事早就传遍,后宫肯定也知道,崔彥秀可是小殿下的老师,对方担心什么,苏泽兰心知肚明。

“小殿下是不是有事问臣,不妨直说。”

茜雪胸口堵着一大堆疑问,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给她披衣服的手还未收回,整个身子几乎半在苏泽兰怀里,熟悉的香气,喜欢之人,一切仍未改变,甚至怀疑刚才做了场梦,也许先生在牢房里糊涂了,才说出那句话。

“供奉……我问你,崔侍郎可还有救!”她屏住呼吸,希望他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苏泽兰唇角轻牵,看小殿下紧张兮兮的样子,于心不忍,将对方扶着坐下,倒了杯矅竺煮好的热茶过来,“殿下,崔侍郎是自己认罪,能救他的只有自己,外人恐怕帮不上忙。”

“那你……”她心里波澜起伏,差点脱口而出——你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苏泽兰抿口茶,“我——如何?”

作者有话说:

①浴斛:浴桶。

你们有没有中奖啊。

第42章 夏竹摇清影(二)

他温柔地笑, 眼神灼灼瞧小殿下,“公主今晚上真奇怪,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与臣生分了。”

说罢似乎十分惋惜, 垂眸露出悲凉之意。

茜雪到底年轻,经不住对方这般神色,连忙解释,“我……心里着急,崔侍郎是我的老师, 人品清贵, 绝不会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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