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55)

作者:春潭砚

想必公子也早听闻,陛下有意招工部侍郎修枫为驸马,实则并非皇帝所愿,更非茜雪心意,乃是由于南楚欲求公主和亲,令堂又执意促成此事,陛下为护住吾才出此下策。

茜雪日日以泪洗面,不成想婚姻大事竟仓促至此,想公子饱读诗书,深明大义,可否劝劝令堂,放吾一条生路!茜雪敬上。”

欧阳雨霖叹口气,原来招驸马之后还有这层关系,他竟不知。

父亲从小对自己期望颇高,可惜他天生不爱交际,长而久之也让对方失望,朝堂之事便总是讲一半留一半,近些年对养在外面未成年的小弟颇为宠爱,也不太留意自己。

若不是他嫡出,弟弟不过是外室养的孩子,身份差距太大,一直没让进府,恐怕早就夺了他的位置。

父亲赞同十七公主和亲,无非是忌惮那份遗诏,他虽然对朝堂不感兴趣,但了解亲爹,机关算尽,凡是会对将来造成威胁的人和事,都要尽快铲除。

哪怕年纪轻轻,一介女流的公主也不放过。

正在琢磨之中,冷不防荷花阁外一阵喧哗,来不及反应,几个金吾卫已经闯进来,前面的侍卫瞧见他也愣了下,没想到这间闲置的屋子里站着人,随即施礼,“恕在下打扰,刚才有人报骊山里的野兽跑进园中,小人们才各处看看。”

欧阳雨霖立刻收起丝帕,面上依旧镇定,“侍卫长请便,我是来瞧荷花,这一片都转过了,并没什么异样。”

他急着打圆场,让对方离开,担心公主仍未走远,被人瞧见不好。

那位也聪明,知道不便打扰,宫里的人都有眼力价,拱手带人离开。

欧阳雨霖看对方走远,方才出口气,又拿出那条帕子瞧,自己坐在胡床上,思绪万千。

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他痴痴地并未察觉。

直到来人伸手,一把拿过丝帕,连同里面的花笺也落入对方手中,欧阳雨霖才大惊失色,回头迎上一双水波粼粼的桃花眸,苏泽兰春风满脸,垂眸瞧了眼那张花笺,随手放到烛火里点燃。

“苏供奉,你——”

他被突然出现之人吓住,难以猜度对方底细,不敢继续问,呆坐在胡床上。

苏泽兰神态自若,柔声道:“大公子,这种容易让人抓住把柄的东西怎么能留着,还是烧掉得好。”

对方支支吾吾,脸色煞白不吭声。

苏泽兰将信烧掉,把丝帕叠好,放入袖口,抬眼瞧对方,笑意仍未散去,“大公子,明人不说暗话,臣适才在此处赏荷,瞧见公主的影子,后来又看到公子,想必这里有事,不过臣不是个爱八卦之人,坦白说公主与臣有恩,招驸马的奏折也是臣提出,还请公子放心,只不过——”

忽地犹豫起来,神色里全是惋惜之色,对面的欧阳雨霖连大气也不敢出,垂眸不语。

“公子,恕臣无礼,适才瞧了眼信,正如公主所言,令堂坚持要送殿下和亲,陛下与臣实在没办法,就算能够让宗亲的郡主顶替,也保不住会有人将消息透露给南楚,如今边境剑拔弩张,出不得一点儿错。”

语气诚恳,眉宇温柔,并不像心怀叵测之人,更何况对方若想威胁自己,也犯不着费这个功夫。

欧阳雨霖清清嗓子,脸色回暖,轻声回:供奉是想让我去劝说父亲,不再插手和亲之事。”

“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无论你我,此刻全为了殿下着想,令堂是个什么人,如何固执你最清楚,难道还会听劝!依在下说最近正有个好时机。”

欧阳雨霖浑身一震,瞬间明白对方话里有话,可那毕竟是生父,再与父亲有隔阂,也不能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随即哦了声,揣着明白装糊涂,“供奉的话,在下愚笨,不太懂。”

苏泽兰也不反驳,伸手一下下绕着烛台上冒出的火苗玩,佯装随口道:“公子懂不懂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自知,臣听说公子还有个养在外面的弟弟,虽未成年却颇具才华,不久前欧阳仆射还找人来说,想入翰林。”

欧阳雨霖腾地心里窝火,自己在国字监攻读数年,一心想入翰林,几次三番父亲都不吭声,为何那个不明来路的弟弟就能捷足先登,脸色不由得沉下来。

苏泽兰笑了笑,缓缓站起身,迈几步又回头,语重心长,“公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正所谓宦海沉浮,父子不能相助,更何况一父膝下绕众子,有些事你不先走一步,只能变为鱼肉,任人摆布。依在下看欧阳仆射毕竟年纪大了,早该安享天伦之乐,公子才是前程似锦。”

欧阳雨霖一顿,不禁抬头看对方,俊秀飘逸,灯下若妖,有关这位苏供奉的传闻又飘在脑海,此人亦正亦邪,到底意欲何为,他心里没底。

“公子,还是不要辜负公主的心意为好,御史台的案子快结了。”苏泽兰唇角上扬,意味深长地笑着,转身而去。

留下这句话砰地一声,直击欧阳雨霖的心门,他怔怔地望着苏泽兰碧绿色朝服消失在夜色中,身体抖了抖。

如果自己作证告父亲受贿,案子百分百坐实,皇帝又会如何处置,想来父亲为官多年,在段殊竹放权的这段日子统领六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崔彥秀毕竟是自杀,不可能加罪,至多罢官还乡。

而他大义灭亲,揭发有功,或许还能更上一层楼,重要的是不用再担心公主和亲,那对方也就不会招驸马,也许对自己还会青眼有加。

欧阳雨霖的心魂已经越飘越远,烛火下看不到自己那张让人胆颤心惊的脸。

苏泽兰走出荷花阁,抬头看满天星光,荷叶如碧浪涌动,他闻着花香,缓缓走过望湖楼,夜幕中瞧不远处的海棠汤内灯火阑珊,想到小殿下还在里面。

微风拂面,送来庭院里一树树浓郁海棠花香,飘到他的鼻尖,像一种遥远信引,在魅色无边之夜,隐隐地撩拨着人心。

去荷花阁之前,他曾吩咐过矅竺与秋露,好生守在海棠汤前,小心公主被人打扰。如今瞧过去,门前早不见人影,矅竺与秋露暗通款曲也不是一日两日,借着月明风清,两人还不得找地亲昵,情有可原吧。

苏泽兰抿唇笑了笑,犹豫一下,抬脚走进海棠汤前厅,里面伺候的侍女跪下施礼,他轻声问:“十七公主可在里面?”

对方点头,并不吱声。

这些专门用来侍奉沐浴的宫女都经过严格训练,第一个便是嘴严,无论看到何人何事,只当自己是根木桩子,不言不语。

宫中历来不缺风流韵事,尤其是这座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华清宫内,在一个个雾气腾腾的浴汤里,宫女们怎敢多言。

苏泽兰也不难为对方,今夜他设计闹出不少动静,此刻只想确定公主无事。

随即往前走几步,在坠满珍珠的珠帘外停住,隔着偌大的牡丹花屏,已能感到温泉热气缭绕,扑面而来。

他想开口问,又怕吓住对方,犹豫不决时忽有歌声传来,娇莺般的音色一听就是小殿下,细细潺潺伴着流动水音,在空中飘来荡去。

“春风柔,夏花艳,杨柳依依燕儿俏,美娇娘,少年郎,玉带临风情丝绕,欢意薄,相思尽,念到深处无处辞①。”

苏泽兰听着入了神,没想到公主还会这些江南小调,他突然想起金陵,那些年在书坊做工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却内心宁静,其实那会儿复仇的心思已被岁月冲散,他做个小工,以后考取功名,似乎也想过安稳一生。

但人生就是不可预测,谁能料到由于冷瑶又遇见段殊竹,他还以为他死了。

前尘旧梦一场,这会儿已经遥不可及,眼前雾气越来越大,一双修长圆润的手臂伸展出水面,双腕翻飞扭转,若花似云,伴着轻灵歌声,曲线玲珑的身子也映在眼前。

隔着一扇花屏,纤腰慢摆,发髻散落,沾满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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